江都,大都督府,偏厅。
在偏厅的东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在地图前分列着诸多将领,一名年轻的军机参议正指着地图,朗声道:“目前,西北军韩雄所部正在沿着汉水一线向湘州方向靠拢,而诸葛恭所部也在向汉口方向进军,对我湘州驻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听到这里,一位年纪大约在五十左右的将领补充道:“我军增援大部目前还未抵达湘州,若是西北军在此之际发动攻势,湘州将要重蹈湖州覆辙。”
那名军机参议点头赞同道:“杜老将军说的是,湖州的三十六营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已被蓝玉彻底打残,其余残部陆续进入湘州,虽然湘州还有罗曾宪的十万大军,但说的难听一些,若是西北军真的来攻,这十万由流民组成的大军恐怕连三天都坚持不住。”
江都大都督陆谦是厅内唯一坐着的人,他盯着地图缓缓开口问道:“幕府可有对策?”
幕府乃是大都督府下属衙门,类似于亲王的王相府,当年的五大都督中,萧烈、秦政和张清三位在京大都督并不设幕府,只有徐林和牧人起两名镇守边疆的大都督设有幕府,魏迟就是徐林幕府的总文案,只不过后来徐林讨伐萧煜大败亏输,处于中军大帐中的幕府成员死伤殆尽,只是日后徐林归顺萧煜,因为顾及萧煜的缘故,再未重设幕府。【ㄨ
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出列道:“萧煜如今并不在湖州,以蓝玉的性情来说,贸然攻打湘州的可能性并不大。”
陆谦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蓝玉谨慎不假,可不怯战。”
另外一名身穿青色棉袍的文士道:“依学生之见,西北军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城,我们不如将湘州各镇边军后撤,既能减少运粮路程,又能集合兵力,各大关隘之间互为依托,连点成线,以此则可抵挡西北大军。”
他的话音落下,不等陆谦开口,先前那名杜姓将领已经开口斥道:“书生之见!襄阳城是怎么丢的?若是不敢野战,又何谈互相依托?只能是被西北军逐一击破罢了。即便是西北军不擅攻城,那他们只需围而不攻,便可让我军进退两难。若是救,野战难敌西北军,那便成了围点打援之势,若是不救,城中守军就只有粮尽之后开城投降一路可走。湖州之鉴就在眼前,岂可不察!”
文士被当面顶撞,气的满脸通红,想要辩驳却又不知该从何辩起,只能是强自道:“那杜将军又有何妙策?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时候陆谦也开口道:“光亭,你说说看。”
时任江都右都督的杜明玉(字光亭)抱拳道:“大都督,末将以为以攻代守方为上策!”
杜明玉此言一出,整个偏厅中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陆谦抬了抬手,偏厅内重新恢复安静,问道:“怎么说?”
杜明玉视众将的低声议论于无物,平静道:“首先,三十六营虽已溃败,但大半余部在溃散后却还停留在湖州境内,蓝玉身为江陵行营掌印官,必然要以安定湖州为第一要务。其次,萧煜之所以要从蜀州入湖,不是为了地盘,而是为了粮食,既然湖州被誉为天下粮仓,那么对于萧煜来说,安定住湖州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末将以为现在蓝玉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湖州的流寇上面,等到他将流寇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们的增援大军必早已经赶到湘州。”
青衣文士硬着脖子说道:“既然蓝玉不会轻易进攻湘州,那我们只需等待援军就好了,何必要去以攻为守?”
杜明玉平静道:“蓝玉不会轻动,但不是不动,他让韩雄和诸葛恭向湘州靠拢就是最好的明证,在我看来,只要蓝玉发觉湘州空虚,其实像湖州一样都是纸老虎,那么他就毫不犹豫地抛开那些流寇,果断挥兵入湘,所以咱们才要主动出击,以攻为守。若是如文先生所说的那样收缩兵力,未战先怯,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蓝玉,我湘州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文先生通红的脸色中透出一抹青白之色,掩面而走。
陆谦看也没看他一眼,转头望向一名略显鹤立鸡群的老者,问道:“江陵行营那边,咱们的人可有什么消息?”
老者无奈摇头道:“李如松是暗卫府的老人了,这次由他亲自坐镇江陵,江陵行营就像是铁桶一般,泼水不进,想要从里面探听消息实在是难啊。”
陆谦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后,平静道:“若是从稳妥考虑,我打算将湘州的兵马收缩至江州,依托大江天险,这样,进可攻,退可守。”
江都右都督卫煌(字君如)轻声道:“据江而守是偏安,湘州位置险要,轻易放弃,在大势上对大都督极为不利啊。”
江南总督章传庭(字伯雅)亦是开口道:“廷益兄(陆谦,字廷益),君如所言,不可不察。”
陆谦轻叹道:“伯雅兄说的是啊,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陆谦重新望向杜明玉,缓缓开口问道:“光亭,我给你十万江都精锐,你有几分把握守住湘州?”
杜明玉正色道:“湖州之西北军不过六万之众,末将进攻不敢言胜,防守则万无一失!”
陆谦轻声道:“我已调遣五万江都军由江都出发,加上先前的五万援军,共计十万大军驰援湘州,湘州就拜托光亮了。”
杜明玉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诺!”
——
江陵,蓝玉行辕所在。
正月里,江陵城里却没有太多过年的气氛,相比于中都,这里只有来往进出的铁骑。
一袭蓝色棉袍的蓝玉抄手站在廊下,望着墙角的一株腊梅在怔怔出神。很难想像就是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就是在西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蓝督师。并且在短短半月内平定了三十六营之乱,让雄踞江南的陆谦不得不如临大敌,让整个湖州乃至天下,都知道了蓝玉这个名字。
一名老者走到蓝玉身后,轻声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瑞玉,在想什么呢”
蓝玉(字瑞玉)回过神来,笑道:“南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老者拍了拍双袖,道:“刚到不久。”
蓝玉点点头,又问道:”徐先生呢?”
一向文雅的南先生竟是难得粗言道:“那个老东西,说是到了江陵先生故居,自然要四处走走,这会不知道跑哪去了。”
蓝玉轻声道:“方才我在想,若是有一天我真的与师尊正面对上了,到底该何去何从。”
南先生问道:“那想出接过没有?”
蓝玉摇摇头道:“没有。”
曾经与傅尘一起共事的南瑾仁轻声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怎么做也是错?”
蓝玉没有故意隐瞒心思,点头道:“晚辈确是这么认为。”
南瑾仁摇头道:“你觉得错的,其实未必错。我听说萧煜说过这么一句话,报仇,枉为人子,不报仇,亦是枉为人子,你的处境比之萧煜如何?”
蓝玉摇头道:“自是尚好。”
南瑾仁叹了口气,望向年纪轻轻的蓝玉,沉声说道:“当断则断,哪怕是错了,也比犹而不断要强。萧煜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很好,你说他真的对萧烈恨之入骨?我看未必,不过他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想要什么,所以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再反观萧烈,面对萧煜,他可曾有过半分懊恼?依我看倒是引以为豪多一些。”
蓝玉沉默良久,然后对南瑾仁恭敬作揖,“蓝玉谢先生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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