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和林银屏没有在这儿过夜,而是趁着夜色悄然离开,前往不远处的丹霞寨过夜。
至于韩瑄,萧煜没有许诺什么官职,只是说了一句,他若是有意出仕,西北则大开方便之门。
西河原上大型营寨三座,中型营寨十二座,小型营寨七十八座,至于墩堡则不计其数,墩堡设无品保长,小型营寨设一都尉两校尉,中型营寨设两都尉一统领,大型营寨设两统领一都统,这也就造成西河州上一个很有意思的局面,上至布政使、按察使,下至知府、县令,都成了名义上的摆设,真正掌握一州大权的人是驻扎于西河州的三位都统,以及三位都统身后的整个西河原寨堡体系。
经过西北危局之后,萧煜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一味崇尚武力,妄图在短时间内一扫天下,终究是不可取的,这种看似强盛一时实则是沙滩堡垒的做法,意味着只要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可以说西河原一役打醒了萧煜,让他开始真正重视当年东主立国前所定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要诀。虽说现在萧煜已经称王,所谓的缓称王是不可能了,但是高筑墙和广积粮两策却仍旧可行。
尤其是广积粮一策,并非是单纯地指代粮食,更多还是说各方面的底蕴,尤其是各方面的人才,也被包括其中。边观如今西北,能打仗会打仗的武将并不缺乏,真正缺乏的是能牧守一方的文臣,蓝玉能文能武,在这一点上无可挑剔,但仅仅一个蓝玉是不够的。萧煜需要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从最底层做事的小吏到最高层执掌一州全局的布政使,这样的一整套文官体系。
不可否认,西北的武官体系已经十分完善,但在文官体系方面却还是一片空白。可以说,过去的西北和现在的西北,都是瘸着一条腿在走路。
一条腿走路自然不如两条腿走路稳当。
对于此种现状,萧煜和萧瑾有过一番深谈,而这番深谈的结果就是西北五州多了十二家书院,以培养寒门子弟为主要职责,其中韩瑄等人所在的西湘书院便是十二家书院中的佼佼者,素有西北国子监之称。
在许多事情上,萧煜都会听取萧瑾的意见,而萧瑾每次给出的意见,都堪称是高瞻远瞩。萧煜之所以会如此倚重萧瑾,可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异母兄弟的名分。要知道萧煜素来有刻薄寡恩之名,虽说有士林毁谤之嫌,但无风不起浪,萧煜还真不是宽容大度的人。当年萧瑾想杀他的事情,他可是一直都放在心里,若不是萧瑾确有才能,这王相府的左相也不会落到萧瑾的头上。
丹霞寨大营。
萧煜拿起案几上的一封密信,拆开后大致扫了一眼,然后随手扔到点燃的蜡烛上。萧煜负手而立,望着信纸一点点燃为灰烬。萧瑾在信上说东都那边不日将会有一番变动,若是不出预料,赵青将会上位,与孙立功分庭抗礼。依照萧瑾的意思,赵青此人一向与他们兄弟二人不合,与其让赵青做大,不如趁着东都动荡插上一手,帮这位孙叔叔一把。
这倒不是萧瑾自大,虽说萧煜和萧瑾已经自立,但毕竟是萧烈膝下唯二的儿子,在东都有着很大的隐性优势,至今仍有许多人认为东都和中都的合并不可避免。若是两位公子发下话来,又有孙立功这位东都实权派里应外合,在萧烈的眼皮子底下,让某个人代替了赵青不太可能,事实上东都一系中也没有谁能顶替赵青,但要说让赵青的上位向后缓一缓,拖延一段时间,不难。
只要赵青一日不上位,就一日没有与萧煜扳手腕的底气和气魄,那么中都和东都也就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
休养生息的和平。
萧煜在厚实的地毯上开始来回踱步,前不久那场涉及到整个天下的乱战,秦政是最大的输家,兵败身死,萧烈是最大的赢家,占据正统,风头一时无两。而萧煜、牧人起、陆谦几人则都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
西北军第一次真正参与到天下逐鹿之中,就狠狠栽了一个大跟头,虽说在最后关头打赢了东北军,但也只是一块遮羞布罢了,不至于落得秦政那般下场。
牧人起缩回东北老家舔伤口去了,他萧煜也好不到哪去,如果说以前的西北还是虎视天下,经此一役后,西北就只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在事后的军机会议上,萧煜没有自欺欺人,甚至可以说亲手将那层遮羞布撕了下来,给西北军第一次南征盖棺定论。
败了就是败了。
最后他对在场的所有西北高官说了一句,“望诸君切切以此为念,知耻而后勇。”
这一战后,陆谦、牧人起、萧煜三人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要自立而治的做派,在名义上又向东都的那座庙堂和那个小皇帝低头了。
陆谦是江平郡王,牧人起是辽王。
萧煜,也仍旧是大郑超等亲王,就藩中都,节制西北五州,镇守大郑西北门户。
似乎,这天下还是大郑的天下。
可明眼人都知道,大郑覆灭只是时候长短的问题了,即便有朝一日能平复内乱,那也不会是今日的大郑,或许史书上就要称之为东西两郑了。
萧煜作为整个西北的魁首人物,代表的是整个西北的利益,西北不是江南和中原,不是一个养人的好地方,甚至遇上灾荒年份,吃饭都是大难题,所以以萧煜为首的西北诸将们,是不会满足于区区五州寒苦之地的,即便再加上一个蜀州也不行。
终有一日,西北军还会再次南下。
当然,在这之前,萧煜还有许多事情要着手解决,这也就是萧瑾所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
这一战的损失,不仅仅是萧煜死了多少人,丢了多少地盘,耗费了多少银子,更重要的是萧煜失了众多世家的人心。
西北军南征,为何能势如破竹?西北军战力强是一方面,更多还是因为那些世家在其中里应外合,所以萧煜入蜀征湖就如大势所趋一般,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那些世家们把赌注压在了萧煜的身上,若是萧煜能实现先前的战略意图,由蜀州入主江南,将西北和江南连成一线,那么就是大业可期,这些将赌注压在萧煜身上的世家们就有了成为新朝从龙功臣的希望。
如今萧煜一败,不但自身元气大伤,就连那些押注在他身上的那些世家们,同样是元气大伤,甚至更惨。
当年大蜀丞相第一次北伐大魏,所到之处,望风而降者不计其数,可第一次北伐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事后,蜀军狼狈退回蜀州,而这些投降者则被大魏朝廷处以极刑,等到蜀军第二次北伐时,再无人敢献城而降。
萧煜当下的处境与当年的那位大蜀丞相是何其相似!
失去了这些世家的支持,比失去了整个湖州,还要让萧煜肉疼。
既然在武力上失败了,萧煜就转而在文治上下功夫,即是补齐西北瘸掉的那条腿,也是借此重新收拢人心,为谋图日后做准备。
晦暗跳跃的灯光下,萧煜的脸色明暗不定,最终还是下笔给萧瑾写了一封回信。
“吾弟怀瑜如晤:尔信中所言之事,准。孙立功乃是暗卫老人,可令李如松督办此事,成则大善,不成也无需苛责。另外书院之事,怀瑜亦要亲自督管,我西北之希望,尽在于此,万不可有分毫懈怠。……”
“……若西北自成天井,来日开门之时,即猛虎出闸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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