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伦与海勒姐妹的事情之后,罗修总是在担心自己下一次再次坠入梦境之中会是什么时候——这么多天来,他甚至一直在小心提防着这件事情,然而连续几天下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度过了打从他来到了浮屠罗门之后算得上是最安然的几天。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最开始的警惕到了最后他终于不自觉地放松了自己,就像是看着烟火的时候睡去的时候一样,他几乎好久都没有享受过像那一刻的安宁。
罗修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依靠着乌兹罗克的肩头入睡的情况下坠入梦境。
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个男人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奇怪,但是他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并没有人承诺过任何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修却几乎将“跟他在一起,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做了默认的事实。
这一次他比任何一次的掉落速度都快,在整个下坠的过程中,他听见了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的声音,因为快速的下坠,他的整个身体都快被弯曲成了虾米的形状,肉团子从他的衣领里挤出来试图用嘴叼住他的衣领以减缓他的下坠速度,然而哪怕是它哼哼唧唧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让罗修的速度稍稍慢下来——
罗修感觉自己掉在了一颗巨大的苍天大树上,从树冠的顶端开始他压坏了无数枝头,那些茂盛的枝叶没能好好地接住他却好歹让他的下降速度减缓下来,肉团子“叽叽”地惊恐叫了两声之后就像是怕那树枝刮花了它那貌美如花的粉嫩身躯,放弃了拯救自己的主人而是进行角色转换毫不犹豫地扑在了罗修的胸口上变成了“让主人拯救自己”……
在下坠的过程中罗修弄丢了一只靴子。
他身上的裙子也被树枝刮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他从树冠的顶端一路往下掉啊掉,最终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突破了一个什么东西,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花香,他终于轻轻地被扔在了湿漉漉的草坪上……尽管如此震惊,但当罗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站在了黑暗公爵的后花园里——在他的头顶是他下坠时候砸出来的一个大窟窿,黑发年轻人从草地上爬起来,将脑袋上发梢之间的树叶和花瓣拿下来,他转过身打量了一下四周,蔷薇花还是如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尽情绽放,阳光从这鸟笼似的花园外面撒入,每一朵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花的花瓣似乎都在闪闪发光。
罗修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并没有去养着人鱼双生子姐妹的后花园,因为他的余光隐约可以看见在那个方向似乎已经被人建造了一扇小小的、看上去其实并不结实的木门,但是木门上的那把精致的小锁已经足够说明后花园已经不再欢迎任何人到那里去。
罗修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这个地方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他只知道自己回来时,利维妮和利维娅姐妹的雕像已经完全损坏,短发人鱼手中的莲叶消失了一半,只剩下一半的荷叶看上去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她曾经修长的颈脖处也爆裂开来;长发人鱼捧着莲花的手指从指间处开裂,曾经的莲花不知道为什么也失去了棱角分明的花瓣痕迹而变成了丑陋的、只剩下一点儿凸出痕迹的一块石头,那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让罗修联想到了海勒从海伦胸腔里挖出来的心脏……曾经汩汩流着清澈泉水的喷泉如今也不知道已经废弃了多久时间,两条背靠背的美人鱼尾巴下,只剩下一小泊肮脏的雨水残留,上面漂浮着几片泛黄的蔷薇花藤叶子。
“你一定很好奇你离开了多久。”
低沉的男人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什么人的鞋子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罗修转过身去,不怎么意外地看着身穿一身白衣的黑暗公爵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来人头顶上带着一顶很大、很夸张的礼帽,礼帽歪歪斜斜地将男人的右边耳边整个儿都笼罩在了帽檐下的阴影当中。
看着身穿白衣的黑暗公爵,有那么一瞬间罗修甚至觉得是那个名叫乌兹罗克的男人在冲着自己缓缓走过来——他们太像了,如果忽略前者身上那浓郁而挥散不去的黑暗气息的话,当他们勾起一边唇角像是在嘲讽什么而微笑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复制人。
“很久吗?”罗修面无表情地问。
“你确确实实已经离开很久了,爱丽斯——眼下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时间从来不会等人,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它已经从你身上轰隆隆地碾压而过——如果你再不会来,它撑不过三个月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在听见“撑不过”以及“废墟”这两个关键词的时候,罗修必须承认自己的心跳加速跳动了一下,尽管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黑暗公爵在黑发年轻人的跟前站稳,淡淡地继续道:“你看我的后花园,因为失去了看守者杂草丛生,喷泉也因为长期没有人照顾也荒废了——曾经从我的寝宫一开窗户就能看见这个地方,这里曾经大概也并不是非常优秀,但是如今毫无疑问的,如今它变得更加糟糕——自从你离开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到这里来,甚至在我的寝宫里装上了厚厚的窗帘。”
“这不能怪我,我没有答应你成为你的园丁。”罗修固执而嘴硬地说,语气里听上去有些生气——就好像他并不高兴眼前的男人将一切的责任推到他头上似的。
花园的损坏不管他的事儿。
……呃呃呃,大概。
“可是当我向你发出邀请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黑暗公爵微笑起来,“曾经世界在我眼中就是这样非黑即白,你不拒绝其实就等同于答应——然而现在我忽然觉得我大概必须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逃离消失在了我的身边,是因为我把你逼得太紧了吗,爱丽斯?”
这个问题罗修并没有马上回答,相反的,他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的那双金色的瞳眸之中充满了笑意,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单纯地堆这一个问题感到好奇,然而罗修总是觉得,对方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地在跟他讨论这个精致的像是鸟笼似的花园。
这气氛几乎要把人逼得发疯。
罗修曾经几次试图张口说些什么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是在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发现无论他说什么似乎都不会是最恰当的回答——最终,他放弃地伸出手扒了扒自己耳边的黑发,显得有些沮丧地说:“没有。”
耳边,那颗海蓝宝石的耳钉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被黑色的发丝承托出了一点儿令人惊心动魄的强力吸引力。
站在黑发年轻人面前的男人发现自己很难将视线从那颗宝石上挪开,那冲动如同他现在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想要将面前的人抓紧怀中亲吻他戴着耳钉的耳垂似的一样原始而在自然而然。
直到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无精打采地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男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花园并不是完全没有救。”
“是吗?”罗修下意识地拧过脑袋打量了下四周,随即赞同地点点头,“收拾一下的话,大概也不会比想象中更加糟糕才对。”
“很高兴你能有这样一个想法,爱丽斯,我还以为你一点儿也不想回来。”
事实上就是这样的。罗修心想,可是我他妈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再说这些还能有什么意义?于是他顺从地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绕过黑暗公爵,他自顾自地在鸟笼似的花园里走了一圈,正在思考自己应该从哪里下手的时候,却忽然被身后的男人叫住。
罗修回过头挑起眉。
“你的鞋。”黑暗公爵指了指罗修的脚。
顺着男人的指尖视线下移,罗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上此时只套着一只长靴,而另一只显然不翼而飞,右边脚上的白色长筒丝.袜这会儿因为他到处猜来猜去已经被草地上的泥土弄脏而且有些湿漉漉的,透过丝.袜,他甚至隐约可以看见自己的脚趾在不安地上下动着。
黑发年轻人的脸无法抑制地红了红,他弯下腰,二话不说将剩下的那边靴子一块儿脱了下来。
“你需要一双新的鞋子,”黑暗公爵笑着说看着他的动作说,“我恰巧知道镇上有一名非常出名的鞋匠,或许你可以到市集去寻找他,大概只要你说你要寻找鞋匠,镇上的人就会帮助你寻找到他。”
这会儿罗修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震惊得掉下来了,他停下了笨手笨脚试图把那白色丝.袜一块儿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动作,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不远处冲他笑的男人:“你让我离开?”
黑暗公爵沉吟了一会儿后,委婉地说:“说实话,并不太愿意。”
罗修挑了挑眉。
“不过这次你回来,我想我必须要给你一些关于‘自由’的承诺。”黑暗公爵说,“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跟任何你想要交往的人交往,高兴了就工作,不高兴了就随便找个你喜欢的地方休息——我不会逼着你,只要你不要再次突然消失,丢下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我已经受够了被‘隔壁邻居’嘲笑,他们说我连一个花园的园丁都看管不好。”
这抱怨听起来真够诱人的,罗修摸了摸鼻子心想道——没错,他才不在乎眼前的这位是不是被什么所谓‘隔壁邻居’嘲笑,但是在逼于无奈地停留在这个梦境中的世界的时候,他必须承认暂时的自由对于他来说多么重要。
于是在点点头后,黑发年轻人东张西望地开始试图寻找花园的出口——他没有找到,直到他听见身后的男人“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之后,他忽然发现面前的那朵盛开的正好的花微微颤抖了下——最开始,黑发年轻人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看见那朵花颤抖的频率越来越高,花藤忽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如同蛇一样拧动了起来!
伴随着枝头相互摩擦发出“唰唰”的声响,那因为花藤紧紧缠绕编织成墙壁的鸟笼似的花园,居然就这样缓缓地在罗修面前相互躲避着最终拉开了一道正好能让罗修一个人出入的“门”。
罗修愣了愣,他回过头去。
他眼中所看见的那一幕却几乎成为了他这么多次坠入梦境之中最令他难以忘记的,无论是将他扔进鸟巢里带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穿着燕尾服的鸽子先生还是渡渡鸟;无论是永远在进行着下午茶的暴力熊还是餐桌上忙碌奔跑着的松鼠先生;无论是说话很奇怪脾气却很不错的塔罗兵先生还是后花园里的漂亮美人鱼姐妹,一切所经历过的事情此时在他的脑海之中大概只剩下了模糊的泡影——而眼前,却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很确定哪怕今后无数次回忆起来他依然可以记忆如新。
他看见了站在斑驳点点的阳光之下那个曾经被他划归入“邪恶存在”行列的男人身着一身白衣站在原地,他冲着他微笑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瞳眸之中仿佛都被揉进了细碎温暖的阳光;笼罩在华丽礼帽之下的亚麻色头发仿佛正在闪闪发亮;他修长的身影在他脚下被拉得很长,有一些投射在了盛开得正好的蔷薇之上,风吹过时,影似乎也随着风轻轻晃动起来。
那敞开了一小扇门的花藤在他的眼前渐渐合拢。
最后的最后,罗修只来得及看见站在花园废墟中央的男人终于摘下了他头顶上的礼帽,他将它抓在手中,轻轻扣在胸前心脏的位置,当黑发年轻人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眼的时候,男人那挺直的腰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忽然弯曲冲着罗修所在的方向微微鞠躬——
当他直起腰的时候,他的眼中还带着笑。
不再有任何物体遮掩的耳垂之上,熟悉的海蓝宝石耳钉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面前的花藤最终合拢,罗修看见男人的唇动了动似乎正在跟他诉说着什么,但是罗修甚至来不及问,那花藤已经完全将他隔绝在了外面的世界——
是的,隔绝,罗修很奇怪自己居然用了这么一个词语。
尽管他上一秒还认为自己应该为离开了那个花园而感到高兴。
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傻愣了几秒,他试图用各国语言跟那个男人的口型对上号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当他选择放弃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赤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踏上寻找鞋匠的旅程时,他却发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最后的那一幕如同一幅生动又立体的画,永远地被他挂在了脑海的某个角落之中。
直到很久以后,罗修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偶然在书架上翻到过一本年纪大概比他还老的书籍,上面记载着一些老掉牙到让人难以直视的贵族礼仪,其中一句并不起眼的古老条例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摘帽,屈膝,将手覆在心脏位置。弯下骄傲的脊梁,在洪荒之初,这个动作象征:永恒的歉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说我还挺高兴换了这么个名字以后居然还没掉收么(金馆长脸
好犹豫啊,色X篇到底还要不要写,毕竟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尼玛攻受之间那浓浓的生死离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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