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还好吗?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身后传来修女嬷嬷奇怪的问话,然而罗修却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完全没有心情回答她哪怕是一句“我没事”,当各种线索以及疑点忽然被串联起来,在距离真相眼瞅着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时,他却站住了脚——只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迟疑。
他转过身,将手中的煤油灯稍稍拎高一些,这样他就可以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后的修女脸上的表情,迟疑片刻后又问:“当时那个女人就是在这儿……生产的?”
“是的,”修女说着,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完全被笼罩在墙角投下的阴影之下,如果不仔细压根就看不见的小小木屋,“就在那所房子里,当时血弄得到处都是,我怕吓着孩子们也怕有人好奇来看,就索性在之后将整个花园封闭了起来。”
罗修沉默半晌,片刻后又道:“对不起,修女嬷嬷,我知道这样问有些奇怪,但是我还是想请问一下,当年那个在风雪中来到孤儿院,请求你帮助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很漂亮,很年轻,”这是修女的回答,“拥有一头深色的长卷发,她说起话来的时候法令纹有些深,哦,原谅我一个老太婆的记忆太糟了,只不过时间真的距离现在太久远了——说不定现在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阴影,有了属于自己的健康的孩子,是的,真希望是这样,好人总该会有好报,她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
在修女的描述中,罗修轻轻地抿起了唇——他小的时候偶然在玛丽苏姨妈那儿看见过他的母亲的毕业照,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而最重要的是,她那个时候的照片上就已经拥有法令纹了,这让她比同龄人看上去又要成熟一些,所以当时罗修还多看了几眼。
只不过玛丽苏姨妈没给他多看,就立刻收起了照片。
再后来他想去找时,那张照片就再也找不到了。
有时候他甚至几乎要怀疑关于照片的那段记忆是他自己虚构出来的。
“这么说,在童谣里的那个艾丽斯,她没死?”
罗修轻轻地问,那声音几乎要被吹散在风雪之中,而听了他的话后,修女却微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
“传闻和现实总是有所出入的,先生,更何况那晚所有听见响动的孩子都被吓坏了,他们的观念简单直白,大概是猜想如果一个人那么痛苦的话,那她必定是已经在接近死亡——事实上,就连我原本也以为她撑不过那个晚上,因为她难产了,孩子整个的位置是打横在她的身体里的,而且被脐带缠住了脖子,那一晚我们就像是在跟时间赛跑——她的尖叫声惊醒了当时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将大家都吓坏了,后来孩子成成功生下来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而断气了。”
“你确定?”
“我确定,因为我亲手抱过那个孩子,抱在手里时那冰凉的感觉至今让我觉得历历在目……喔,拥有一头漂亮的黑色头发的男孩儿,我猜他的父亲应该拥有东方血统——”修女说到这,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她掀起眼皮飞快地扫了面无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后,算不上是多么突兀地闭上了嘴。
罗修见她不说话了,只好主动问:“之后呢?”
“之后,我见她过于虚弱,就想去弄一点儿水来给她,就转身回到建筑里取水,但是当我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真难想象在那种情况下她是怎么移动的,但是她确确实实是不见了,屋门前的积雪上甚至没有她离开的痕迹。”
“……”
“之后,孤儿院里就开始流行起了《笼中鸟》的童谣,不知道是谁兴起的,只不过这歌词确实跟那晚发生的事情十分吻合,孩子们甚至用它来选拔圣诞节被帽匠先生带走的那个人——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阻止他们,毕竟这件事最初的原型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
“如今那位名叫艾丽斯的女士人在哪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也不知道那名还没有诞生就已经在母亲腹部死去的孩子有没有进入天堂,我但愿一切都拥有一个好的结局——毕竟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在这所孤儿院里,也如同孩子们所说的那样,艾丽斯是我们这儿意义上唯一出现过的真正的母亲。”
“……”听着修女的话罗修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罗修在沉默半晌之后,最终还是在修女莫名其妙的注视之中淡淡道了声,“谢谢。”
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时,罗修亲手将三座掩藏在积雪中的坟墓清理了一番,他最终没有到那个小屋子里去看看便告别了修女转身离开,当他离开的时候,大概修女已经发现了他比来时更加沉默这个事实,更何况当他们的对话即将结束时,黑发年轻人的道谢显得如此的不自然——
毕竟那是修女对于上一位艾丽斯以及她夭折的孩子的祝福。
、
又关眼前的这位黑发年轻人什么事呢?
修女甚至不敢多去深想,便转身投入了新的一天开始的忙碌准备工作中。
而此时,告别了孤儿院的黑发年轻人已经在来时的路上走出了很远,雪地之上留下了一串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雪稍微小了一些,风还是在吹着,阳光照射在雪地上让一些雪花消融将周围的空气又降低到了一个新低度,当罗修走出很远回过头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孤儿院的影子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汗水,而他的手脚却是发冷的。
他几乎已经很确定当年的那个婴儿就是他,而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就是上一个艾丽斯。
他的母亲还活着。
而且成为了众人眼中“高大全”的形象。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作为当年那个可怜的夭折的孩子,罗修也还活着,而作为那个拥有“高大全”形象的女人,他的母亲却将他毫不犹豫地扔到了亲戚的家里,并且一扔就是二十三年,期间,她从未回来看过他哪怕是一眼。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还活着,装神弄鬼地活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罗修感觉到了难以平息的愤怒以及被愚弄感——而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属于红色皇后的宫殿门外。
抬起头,是高高的围墙以及华丽冰冷的建筑,看着那扇冰冷的铁门在自己面前“吱呀”一声自动打开……“啊,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跑回来了。”压低了声音嘟囔了声,罗修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裹紧身上那因为变得湿漉漉的而异常沉重的斗篷,正想要抬脚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没想到一抬头,却直直地对视上此时门边的一双淡然的异色瞳眸。
金色的瞳眸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流光。
红色的瞳眸则如火,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罗修总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看穿了一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罗修,两人对视片刻,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站在门边的男人这才率先打破了沉默:“皇后陛下,如果您有出门的需求,可以提前通知大家,希望您可以体谅一下一觉醒来发现侍卫都倒在门口而红色皇后本人从他的床上凭空消失时大家的心情。”
“……喔。”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更希望听见的回答是‘抱歉,不会再有下回了’。”黑暗公爵的嗓音淡定极了,他就像是没看见此时湿漉漉蔫儿吧唧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的黑发年轻人究竟有多么狼狈。
……哪有这种人啊。
罗修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却只看见了男人紧绷的下颚弧度——看上去倒像是真的生气了的模样,倒不是为他的乱跑,反而像是因为他把自己搞的像是要饭的叫花子?
“抱歉,不会再有下回了。”
罗修跟着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边道歉的话,却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主动出手,用自己那并没有多少温度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腕——在两人冰冷的手触碰到的那一刻,罗修微微一愣。
在那一秒,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如同一枚被戳破的气球,鼓鼓囊囊的,却在“啪”地一声后只剩下了一层干瘪的皮囊;又如同是心中某座建立依旧的塔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支离破碎。
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是撑着他从孤儿院独自走回来的那一口气在这一刻忽然从胸腔中倾泻而出。
他垂着头,任由身边的高大男人将他牵入浴室,脱掉身上紧贴着皮肤湿漉漉沉重的衣服,浴缸里温热的水蒸腾而起将室内温度迅速提高,而这个时候,罗修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
这一次,是他在黑暗公爵替他涂抹沐浴乳的时候主动用双臂勾上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那华丽的礼服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便被黑发年轻人拉近了浴缸里,宽大的浴缸同时容纳下两个男人的体积却并不显得拥挤,只是里面的水“哗啦”地一声从浴缸边缘涌出,那巨大的水声几乎要将在浴缸中双唇紧紧贴合在一起的两人热烈的接吻声所掩盖……
一个简单的泡澡最后又变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
当完事之后男人将两个人都各自收拾干净时,罗修觉得自己已经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他心安理得地让男人将他抱到卧室中的大床上去,指挥他给自己找来刮胡子的剃刀,因为他觉得的自己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一点;在对方给他拿来剃刀之后,他又对即将到来的午餐菜单从头到尾地做了一番要求,当他挑剔地将小羊排使用的山羊出生几个月这种条件都刻薄地安排了一边后,掀了掀眼皮,却发现坐在床边的男人丝毫没有发火的迹象。
反而是见黑发年轻人停下来后,他挑了挑眉。
“说完了?”黑暗公爵问。
“……说完了。”罗修老老实实地回答。
“会照您的要求去做,在此之前,请好好地呆在这里。”
黑暗公爵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站起身转身离开。
“……”
只留下罗修一人在房间之中。
当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他眨了眨眼,视线从门口挪开,停留在了此时放在床头柜前那把锋利的剃须刀片上。
罗修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离开这场梦境。
而当他在现实中醒来之时,还有更多的问题等待着他去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个短小君,但是十分高能……
我觉得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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