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年轻人震惊之中,却听见有脚步声正在悄悄靠近,他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却看见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女人——乱糟糟的头发,极深的法令纹,当她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显得空洞而迷茫,令人很不舒服。
“艾丽嘉?”罗修皱起眉,不太愉快地说,“你跟着我到这里来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艾丽斯,想要对你做出提示的先知也进入了那个梦境,可是他……”艾丽嘉看上去叹息地摇了摇头,“那个人残忍地杀害了他。”
“我倒是不惊讶。”罗修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此时是什么情绪,淡淡道,“在那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一定没有见过被关在培养皿里当做植物一样养大的孩子吧?发生了很多事——
“是的,发生了很多事,我还以为你会永远沉睡在梦境里,活在那个人的谎言之中,逃避现实的一切,成为又一位牺牲者。”名叫艾丽嘉的女人眼神依旧空洞,却露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这看在罗修的眼中,让他感觉仿佛面前是一具行尸走肉在对着他微笑,“还好你回来了,艾丽斯。”
这一次,罗修却没有说话了。
他站在原地,从头到尾将艾丽嘉打量了一遍。
片刻后,他却奇怪地问:“你关心我吗,艾丽嘉?”
这个最初他进入浮屠罗门就遇见的,总是神经兮兮的女人,她脸上的微笑不变,点了点头:“亲爱的,我当然关心你,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摧毁那个梦境,摧毁那个人。”
罗修哑然。
眼前的女人终于对他说出了关键词——摧毁。
是的。
是她将第一名艾丽斯的遗物、作为武器的肉团子交到了她的手上;是她告诉他,他的周围究竟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她因为他被走廊边上的盔甲刺穿;她告诉他,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艾丽斯存在着,他们在某个人的指引下进行着一场无聊又血腥的游戏;她告诉他,他们都没有办法让这一切停下来,直到游戏“通关”。
这个女人知道所有的一切。
她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跟前,及时地告诉他他需要知道的一切,后来又将另外一名艾丽斯的遗物葡萄藤交到他手中,这样他才将葡萄藤和肉团子结合起来,得到了魔镰,斩杀了松鼠先生以及它的朋友。
艾丽嘉似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替他解决燃眉之急。
然后又告诉他一些新的信息,帮助他继续前行。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告诉他,她只是一名引导者。
现在,她却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目的:摧毁。
她并不是一名什么无辜的引导者,这个名叫艾丽嘉的女人不断地帮助他,只是因为她大概是站在整个游戏的操纵者的对立面而已,还有一个可能,是因为……
罗修停顿了片刻,他让自己看上去十分轻松地问:“你关心我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和你一样的血液吗?”
罗修语落,他满意地看见昏暗的光线跳动的烛火之中,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一扫脸上那幽灵似的空洞,露出一个错愕表情——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她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在那双并不是蓝色的瞳眸之中有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她那张蜡黄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她露出了个痛苦挣扎的表情,抱着自己的脑袋,缓缓地蹲了下去……
“我怎么在这里?……你是谁?……对了,你也是病人。”
……
“这一切早就应该结束了。”
……
“他死了,已经死了,尽管*还活着……”
……
“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他只是恶魔,恶魔——”
她在颤抖着,嘴巴里说着可能除了她谁也听不懂的话,她看上去脆弱又痛苦,并且从深深埋在膝盖之间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看上去可怜极了——尽管这一幕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它确实是这样的:深夜,黑暗的走廊,周围一切都安安静静的,烛光跳跃着将走廊上两人的背影投射在墙上,风吹过时,影子也随风摇晃,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恶魔。
女人在地声哭泣。
而站在她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她脆弱的模样,脸上上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想要去安抚的意思。
罗修等着艾丽嘉哭了个够,这个女人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但是罗修并不意外她出现这个状态——在平日里周围有人——比如乌兹罗克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个状态。
罗修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终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哭泣声在逐渐变小。
艾丽嘉不哭了。
她站了起来。
现在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空洞冷漠,她抬起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动作之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经意透露的厌烦,就仿佛刚才流下的泪水对于她来说突然成了一种令人困扰的麻烦,而罗修全程只是沉默、目无表情地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戏剧性的表情,当这个女人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甚至有想要冷笑的冲动。
“这么说,你发现了。”艾丽嘉淡淡地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伤心莫过于心死。
当对方这样大方承认的那一刻,罗修的唯一想法便是:我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来的平静得多。
尽管他一直相信他的父母是因为死亡的逼迫才将他一直丢在亲戚家;尽管他在童年时期一直羡慕别人能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尽管他一直好好地保存着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偶尔会想象如果她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尽管他一直幻想,自己大概也有机会拥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为他们开脱。
他一直在说服自己,这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站在事实面前,发现之前的二十余年里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自欺欺人,当这个本应该是他母亲的人,蓬头垢面,就跟一名不折不扣的疯子一样站在他面前,大方地承认,脸上又挂着“那又怎么样”的表情时,他发现自己是平静的。
除了身体里流淌着来自她的血脉,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又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罗修发现自己连骂她都懒得骂了,只是咧了咧嘴,露出个嘲讽的表情:“真是个令人感动的相认场面。”
艾丽嘉说:“孩子,我已经哭过了,而你没有,你为什么来责怪我呢?”
……你哭过我也哭过,这就算正常了?
大妈,您以为您这是在买菜呢?
罗修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上下打量了艾丽嘉一圈,最终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和这个疯女人纠结这个问题:“开始只是怀疑而已,你总是表现的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又像是疯子,我每解决一个人,他们都会从现实世界里消失,没有人记得他们,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但是其中出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那就是你。”
黑发年轻人顿了顿,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对方脸上的表情,也懒得深究,这才继续道:“你的存在贯穿了几个‘游戏关卡’,却依然存在着——你曾经在这条走廊上受过很重的伤,直接参与到了关卡之中,但是你却始终存在者;而之后艾克哈衣被我砍杀之后,他的朋友却与他一块儿消失了,这是其一。”
“继续说下去。”
“其二,你骗了我。”罗修说,“我说过,你受过很重的伤,但是在时候,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忘记了那个事件的主要人物时,我曾经因为好奇向你提出过疑虑,你却告诉我,你需要去医务室只是因为盲肠炎手术。”
“……”
“我跟了过去,看见你让乌兹罗克替你处理伤口的模样,盲肠炎的手术可不会将你的小腹上弄出一个巨大的洞,除非你的盲肠长得比心脏还大。”
“光这些说明不了什么,”艾丽嘉摇摇头,“说下去。”
“这些确实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已经足够让我警惕,你在撒谎——你为什么撒谎?明明记得一切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罗修笑了笑,“直到在最后的梦境中,有人告诉我了所有艾丽斯的规律,一个死亡,下一个出现,下一个出现的艾丽斯继承前面所有艾丽斯留下的遗物作为武器或者装备——我知道我是第五个艾丽斯,然而我的手上却只有三样东西,那么第四个艾丽斯的遗物呢?”
“也许只是弄丢了。”艾丽嘉耸耸肩。
“不是弄丢了,而是根本就没有遗物,因为第四名艾丽斯还苟活人间——没有死亡,就没有遗物,”罗修讽刺地笑了笑,“你肯定知道,却并没有告诉我这一点,为什么?”
“……”
“因为你就是第四个艾丽斯,别否认,我说过我见过你的身体——言语上可以撒谎,但是你却无法掩饰那明显是生过孩子的女人的状态……”罗修缓缓地说着,并且发现自己几乎是无法控制那干瘪的、拥有中老年人有的斑块的蜡黄色皮肤重新浮现在自己眼前,当时那哪怕隔着窗户也让他觉得胸腔在翻滚、厌恶不适的感觉重新席卷而来,他闭上眼,微微一顿,这才继续道,“所以你将武器交给我,只是因为你必须这么做——遗物是直接被继承的,而不是像是你说的,可以由一名艾丽斯交予另外一名不相关的人,再托福她交给下面一位艾丽斯。”
“啊,精彩的猜想,”艾丽嘉摇摇头,“可是这其中也有漏洞——你自己也说了,一名艾丽斯死亡,另外一名出现,如果我就是第四个艾丽斯,我还活着,那么你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这边是我们今天晚上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黑发年轻人一边轻轻地说着,艾丽嘉甚至来不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见眼前的白光闪烁,下一秒,伴随着“呼”地一声利刃破风之音,忽然一阵寒气靠近她的颈脖处,她身体微微僵直,垂下眼,这才发现,在距离她颈脖大动脉处,弯弯的镰刃近在咫尺,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只需要手握镰刀的人稍稍一用力,她的大动脉就会被割开,在她来得及呼喊出救命之前,鲜血就会伴随着生命从她的颈脖里喷涌而出。
哦,这倒是没什么影响。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艾丽嘉微笑了起来,此时,她的双眼之中有着不再掩饰的颜色光芒,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你想要问什么呢,孩子,作为母亲,我想我有回答你的义务。”
“有人告诉我,第四名艾丽斯没有死,却生下了一个死去的孩子——按照一名艾丽斯死亡,另外一名艾丽斯出现的规律,可以猜测,这个第五个孩子就是已经死去的艾丽斯,你还活着,所以他就代替你去死了——这样,也就可以解释那首童谣——‘第五个艾丽斯死在来的路上’究竟是怎么忽视。”
罗修握着镰刀的手臂微微发紧。
他顿了顿,这才问出接下来这个困扰了他很长时间的问题——
“如果我本来已经死了,那么现在,我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
“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_(:3)∠)_更啦更啦
有一些读者大大果断是神猜测,老子啥也没说你们也能猜得中具体是怎样的真心太厉害了!!!!!!
快告诉我你们怎么做到和我脑洞如此步调一致的!!!这一定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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