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父母之心

顾远山和铁蛋一起收拾好小暖的衣服、玩具，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却是满满几大包。铁蛋看着一堆东西，心中犯难，这哪儿是他的那辆破自行车能够驮回去的。

顾远山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我送你们回去。”

“又要麻烦你！”铁蛋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想：你整这么多东西，你不送，咋办？

为了不给顾远山机会再教唆小暖，铁蛋多了个心眼儿，他把自行车撇在院子里，跟着钻进了汽车。

一路上，小暖闷闷不乐，心里充满恐惧，她惧怕改换环境，一想起大家不搭理她，她的心里就难过。

顾远山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小暖最乖了，回去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小暖的声音明显没有底气。

铁蛋欲言又止，此刻，仿佛他才是多余的人，夹在人家父女之间，做电灯泡。

汽车开到铁蛋家楼下，铁蛋把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到地上，没有邀请顾远山上去做客的意思。

“干爹，你送我上楼？”小暖眼巴巴的看着顾远山。

“小暖乖，干爹还有事，周末来看你！”顾远山摸摸她的脑袋，转身上车。

车倒出去之后，他冲着小暖挥手再见，小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铁蛋把那些包裹背在肩上，手里提得满满的，根本腾不出手牵小暖，他说：“小暖，快走，爸爸牵不了你，自己当心！”

小暖心中感觉委屈，以往上楼，都是爸爸驮着她的，她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眼泪啪嗒啪嗒滚落下来。

背负重压的铁蛋有些吃力，爬了两层楼，停在转角处休息。小暖噘着嘴，慢慢的往上爬。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铁蛋如释重负，把东西卸下来，堆在门口。

打开门，一家人都惊讶的望着门口。谁也没想到，铁蛋说干就干，这么快就把小暖接回来了，都没有心理准备。

“爹，快来搭一把手。”铁蛋站在门口喊。

小暖看到屋里的人的表情，往铁蛋背后躲，不肯进去。

“躲啥呢，小暖？快进屋，到家了，还怕什么？”铁蛋一只手把东西递给爹，一只手拉小暖。

铁蛋爹接过东西，皱紧眉头，说：“这都是些啥玩意儿？家里够挤的了——”

“小暖的衣服、玩具。”铁蛋随口说。

“啥？败家的玩意儿——这不当吃不当喝的！”铁蛋爹的脸沉下来。

家里青黄不接，眼瞅着日子不如一天，这小妮子还整这些破烂玩意儿回来，不是存心惹人气么？他毫不遮掩的瞪了小暖一眼。

“顾远山给买的。”铁蛋本想着，顾远山花的钱，爹应当不会生气。

哪知道，他的话刚一出口，爹就大发雷霆，骂道：“谁买的都不行，都是败家，这是过日子么？好了伤疤忘了疼，他顾山子现在升官发财了，就忘了自个儿穷酸的时候了？”

小暖听到爷爷的大嗓门，吓得哭起来，里屋，两个小家伙受到惊吓，也呱呱大哭。

听到哭声，谢雨涵和铁蛋娘争相往屋里跑，一时间，家里乱作一团。

“哭啥，回来就哭，看把我大孙子吓得！”铁蛋爹数落小暖。

小暖眼泪汪汪的望着他，又望着铁蛋，心里特别想念干爹。她心想：干爹从来没有对我凶过！爷爷太坏了——爷爷不喜欢我，全是屋里的小孩儿造成的！

铁蛋对爹过激的言辞不满，他沈着脸说：“爹，你这是发的啥邪火？孩子刚回来，你嚷嚷啥呢？”

“没老没少的东西，你跟我凶啥？有本事，自个儿养活老婆孩子去！自己都快喝西北风了，还逞什么能？”铁蛋爹驴脾气上来，说活越发不中听。

他的话触到了铁蛋的软肋，刺伤了他的自尊。一座隐忍多时的火山，终于喷发了。他横眉冷眼的说：“是，我没本事，再没本事，不也是你的种，怪谁？怪我？”

父子俩突然开火，来势凶猛，大有动.刀.动.枪之势。

屋里的娃儿还没哄好，外面又开始叫嚣，谢雨涵焦急的说：“妈，你出去看看，可不敢让他们再打起来！”

“那你把娃儿看好了。”铁蛋娘忧心忡忡的跑出去，她看到吓得缩成一团的小暖，一把把她拽进屋里。

她拍打着小暖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奶奶在！”

听到暖心窝子的话，小暖嘴巴一咧，扑进她的怀里，喊着：“奶奶——奶奶——”

女人心软，这会儿，铁蛋娘心里酸楚，心想着：唉——横竖都是一家人！

铁蛋的言语更是犯了大忌，铁蛋爹暴跳如雷，举着手就要打他，铁蛋手机举着包袱躲避，两个人一拉一扯间，包袱被扯开了，多时玩具散落一地。

铁蛋爹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更是火冒三丈，跳起来，几脚就踩得稀烂。一边恶狠狠的下脚，一边骂：“我让你没规没距，我让你跟我对着干！”

他的那副表情，仿佛跟他作对的，不是铁蛋，而是地上那些东西。

看着喜爱的玩具被爷爷毁坏，小暖钻在奶奶怀里嘤嘤哭泣，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时不时偷偷看爷爷一样，目光中充满了怨恨。

不愧是父子俩，脾气一个赛过一个臭。铁蛋甩手把包袱摔在地上，跳进门里，虎视眈眈的瞪着爹，挑衅的问：“你就说你今儿想咋滴吧？别尽在这儿指桑骂槐，拿东西撒气！”

铁蛋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憋不住了，他老泪众横，声泪俱下的说：“好你个杨铁蛋，欺负老子把房子卖了，没地方去了，是吧？老子今儿还告诉你，我走——我这就领着你娘走，我们住桥洞、睡马路，吃糠咽菜，也绝不跟着你沾光！你就自个儿过你的舒坦日子吧！”

铁蛋呆住了，爹把家里房子卖了？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铁蛋爹抹一把眼泪，冲着铁蛋娘喊道：“他娘，收拾东西，我们走！”

话听到伤心处，铁蛋娘已是泪流满面，她痛心疾首的说：“好端端一个家，隔三差五就得吵上一顿，我看你们上辈子就是冤家！”

谢雨涵在里屋哄孩子，耳朵却一刻也没停下，听到两个老人的话，她才深深的明白了，爹妈有多不容易！她把孩子搁在床上，急匆匆跑出来，冲着铁蛋喊道：“杨文铁，还不赶紧跟爸、妈道歉？”

铁蛋羞愧的望着她，嘴巴呶动两下，终是没有发出声音，谢雨涵急得直跺脚。

这时，铁蛋爹已经进屋，颤颤巍巍的翻出洗干净放好的编织袋，当初来的时候，他们老两口就是用它打包的行李。

编织袋搁在床上，他的东西一件一件往里塞，每塞进去一件，他的心就像被锥子戳一下。

铁蛋娘看着铁蛋不肯认错，心也寒了，往事历历在目，她把小暖松开，踉踉跄跄的走进里屋，跟铁蛋爹一起默默的收拾东西。

谢雨涵看到他们痛苦的模样，心如刀割，泪眼婆娑，她不明白，这个时候，铁蛋怎么可以这般铁石心肠，难道真要看着老人走出家门？

小暖这下止住了哭声，她的脸上挂着泪水，眼里布满疑惑。大人的世界，是她搞不懂的！

铁蛋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的靠在门框上。他不是不愿意跟爹认错，而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不仅没有给老杨家留下香火，传宗接代，还把老杨家的祖屋给败了。他觉得自己是罪人，即便被爹活活剐了，也无法抵消罪孽。

来时啥样，走时啥样儿，没有添置一件东西，铁蛋爹收紧编织袋口，用细绳绕了几圈，栓好。战战兢兢的从内衣特别缝制的布兜里，取出这阵子开销之后剩下的卖房子的钱，平平展展的摆在床上。

他环顾四周，轻声对铁蛋娘说：“走吧！”

铁蛋爹一用力，把编织袋甩上肩头，扛着朝外走，铁蛋娘抹着泪跟在他身后。

“爸——妈——你们别走——”谢雨涵眼含热泪，迎上去，苦苦哀求。

小暖也跑过去抱着铁蛋娘，哭喊着：“爷爷——奶奶——别走，小暖——小暖乖，不惹你们生气了——”

铁蛋娘看看谢雨涵，再低头看看小暖，心里像针扎，都说话了，唯有铁蛋像一只没开口的闷葫芦，始终一言不发。

铁蛋爹沉着脸走到门口，扭头对铁蛋娘喊道：“走啦，还赖着干啥？”

铁蛋娘一把鼻涕一把泪，慢慢朝前挪动步子。

铁蛋爹一只脚已经跨出门，铁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还在屋里的腿，失声痛哭：“爹——别走，我错了，是我错了，我是王八蛋，不知父母恩，你打我吧——”

铁蛋爹心里一战，身上一软，肩上的编织袋滚落在地上，他摇摇晃晃的扶住门框。

谢雨涵和铁蛋娘看到铁蛋终于肯认错了，相拥而泣。

小暖抱着她们两人的腿，哭得像个泪人。

铁蛋爹咽着泪水，久久不能平静。他捏着拳头抵在胸口，心想着：你说这当爹妈的，老都老了，有何苦为儿女操心？仔细看看，哪家不都是一本难念的？凑一块儿摆摆聊聊，都是泪——都是泪啊——

铁蛋用头抵住爹的腿，捶胸顿足。直到今天，他才真的明白，他给家里带来的都是什么，是贫穷，是痛苦，是灾难——

他忽然觉得：他在爹娘的面前，是那样渺小，小得处处、事事，都要他们操心；烂摊子都要他们来收拾。爹，是那样的高大伟岸——

“他爹——你就原谅娃儿一回嘛！”铁蛋娘哽咽着替铁蛋求情。

铁蛋爹痛苦的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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