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哭声震天,嘴里咒骂林云画的话,难听到极点。
嘟嘟和兜兜都攥着拳头站在妈妈身边。
云画一点儿都没被激怒,平静地站着。
农村家里出点什么事儿,周围邻居住的近,听见动静就都凑过来看热闹。
“乡亲们都给我评评理,这个丧门星偷家里鸡蛋,糟践家里东西,现在还要来砍我杀我啊!”老太太哭得坐在地上起不来,任凭是谁去拽都不起来。
“我儿建清才死了几天,尸骨未寒啊,这丧门星就要丢下俩娃回城改嫁,娃们要妈,我去叫她回来,她就给我闹这出,这是要搅得我们家宅不宁啊。”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控诉。
唐老爷子看向云画:“老三家的,你这是要干甚!”
云画轻叱一声,抓住嘟嘟和兜兜拉到前面来:“要让我说,行,既然乡亲们都在,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我林云画从来没想过要改嫁,想开介绍信回城,也是因为我家里说能给我找工作,我得回去看看,要是真能有工作我就把俩娃接到城里过。”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允许知青回城了,多少知青拿不到回城名额就偷跑回去,还有的抛夫弃子也要偷跑回城,谁知道你是不是一去不回来了。”老大唐建国的媳妇白秀梅翻了个白眼,扬着嗓子说道。
人们纷纷交头接耳。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多少知青偷跑回城,回去就不回来了。
云画说:“我跟建清扯过结婚证的!不是那些摆个酒就算了的夫妻。再者,我的户口,城里我家的地址,我爸妈我姐我弟,这些建清和二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要真敢跑回去不回来,你们还怕找不到我家?村里谁不知道我跟建清感情好,俩娃是我们的心头肉,我咋舍得不要他们?”
村民中也有人附和:“这话说的是。那你不是为了回城改嫁,今儿闹啥。”
云画又说:“闹啥,我没闹!我去开介绍信,被娘又骂又打,磕了头晕过去,我晕着就算了,俩娃连口饭都没得吃!我醒过来,俩娃就说饿,我还不能给俩娃做点东西吃?”
“谁打你了!推你一下你自己摔的!”唐老太太立刻反驳道,“你给娃做饭,砍我的柜子干啥,偷我鸡蛋干啥!”
“自家的东西,我拿了吃了就叫偷?”云画也开始哭,但是声音却又更大了一点,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更清楚,“家里的鸡是我俩娃喂的,下的鸡蛋我俩娃却一个都没吃过。瞅瞅我俩娃瘦成啥样了!再比比家里其他娃!”
在如今这年代的农村,就是要哭要闹,要把委屈都说出来。否则老太太一个孝道压下来,旁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淹死。
相反的,母慈子孝,母慈才有子孝,当婆婆的苛待媳妇和孙子,在农村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该强的时候强,该弱的时候就要示弱,博取同情心这种事情,在哪儿都适用。
云画现在就是在博取同情心。
“娃他爸每月工资39块钱,就给我5块,剩下的全都给了老娘。可这一年到头的,我俩娃连一个鸡蛋都吃不上,一个白面馍馍都没尝过,现在娃他爸死了,我们娘仨可不也只能去死了!”
云画哭得格外悲惨,“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我要分家,不分家就得叫我娃吃得跟大房二房一样!”
分家?
唐老太太从地上跳起来,“好你个丧门星,我说你是为啥,原来是想挑唆我们分家,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想叫你生的两个小畜生跟我晋文吃一样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两个小东西什么德行,他们凭啥跟我晋文比,就他们也配吃好的?做梦去吧!”
云画哭声越发绝望:“行行行,老太太就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反正建清已经不在了,我们娘仨也跟他去死!叫全大队全公社全县都看看清楚,老太太是怎么逼死烈士遗属的!”
逼死烈士遗属?
这名声可难听的很。
“够了!”
村支书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冷着脸说:“解放,亏你还是村上的会计,家里事儿都拎不清!建清可是为了集体财产才牺牲的,运输队那边给他申请了烈士的,你们就这样逼迫烈士的孤儿寡母的,叫公社上和县里知道,咱们村咱们大队,非挨批不可!”
唐老爷子唐解放脸色一变,呵斥老太太:“你给我闭嘴!”
“她这种丧门星儿媳,还不准我说了!”老太太不服气,“要不是她,我建清能被克死?”
“什么克不克的,那是封建迷信!”村支书陈福山一瞪眼,冷声说道,“照你这么说,守寡的军嫂就都是克夫的丧门星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
唐老太太立马不吭声了。
这年头乱说话,可是要命的。
陈福山哼了一声,又看向唐解放:“解放,你自己好好掂量清楚,家里这笔账都算不清的话,队上的账那么多,我看你这会计就更算不清了!”
唐解放脸色难看极了,但他还是看向云画:“老三家的,建清走了,你要是想分家的话,以后带着俩娃,日子可难过的很。不分家也是为你好……”
“分家后哪怕饿死,也是我们的事儿。绝对不冤你二老!”云画立刻说道。
唐解放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行,分家,那就让支书和大队长来做个见证。”
“他爹,你咋能答应分家!父母在不分家,咱们都还没死呢。”老太太又开始撒泼了。
“你给我闭嘴!”唐解放生气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老太太也不敢吭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淬了毒的眼神看云画和嘟嘟兜兜母子三个。
云画在心底冷笑,唐老爷子可是一点儿都不糊涂,由云画提出分家,别人也怪不到他们头上,不会说他们欺负孤儿寡母。
同时呢,唐建清死了,以后家里就少了他的那份儿收入,而云画娘仨能给家里贡献的收入又不多,分出去就少了累赘,简直一举多得。
唯一可能损失的就是,分家要把明面上的家产公平地分出去。不过暗地里有多少钱,也就他们自己知道了。
林云画娘家是城里的,又不能来人给她主持分家,分多分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明天要去公社开会,后天吧,你们这两天先把家里东西清点一下列个单子,再去跟各亲家通个信儿,后天正式给你们见证分家。”村支书陈福山说道。
唐家也点头。
闹腾了这一通,锅里煮的面条都泡糊了,不过这年头粮食矜贵,白面条这种细粮更矜贵,又是加了葱姜蒜爆香的,还有荷包蛋,可都是好东西,绝对不能浪费。
云画把饭盛了两大碗,兜兜和嘟嘟一人一大碗,她自己也盛了一小碗吃。
只能说,饿久了什么都能吃下去。
“妈妈,你吃荷包蛋。”兜兜要把自己的蛋给云画。
“妈妈有。”云画笑,“快吃吧。”
5个荷包蛋,俩孩子一人俩,她一个。
但是吃到下面就发现,自己碗里怎么有3个蛋。
再看嘟嘟,一个蛋都没有。
这小子!
嘴上一个字儿都不提,什么时候把蛋都藏她碗里了。
云画抓住已经飞快吸完了糊汤面的嘟嘟,非逼着他吃两个荷包蛋,最终嘟嘟也只肯吃一个,硬要云画吃俩。
想想曾经的日子,再看看现在,云画真有些哭笑不得。
为了一个鸡蛋,推来让去。
为了一点吃的,闹得鸡飞狗跳。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她办法多的是,但现在有嘟嘟有兜兜,两人名义上都是唐家的孙子,她想带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骤然送她来到这里,这种变故,她想颓废逃避一下都不行,两个孩子还等着她照顾呢。
她甚至都没空去想,自己要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
如果自己回去了,这俩孩子怎么办?
“妈妈,我吃饱了。”兜兜把三人的碗都收起来拿去洗,眼睛贼亮,“妈妈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饱。炒鸡蛋好吃,荷包蛋也好吃,还是炒鸡蛋最好吃。”
一句话说得云画心都揪紧了。
“以后妈妈让你们天天吃炒鸡蛋荷包蛋!”云画说。
“不不,不吃。”兜兜却是一脸惊恐,“奶奶会打妈妈的。”
嘟嘟也说,“不吃。”
云画笑着摸摸俩孩子的脑袋,“放心。”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
做饭的是二嫂陈英,二房的闺女唐枣在烧火。
二房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日家里干活做多的是他们,说话最少的是他们,最没存在感的也是他们。
云画都为他们觉得憋屈,但是人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云画过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大嫂白秀梅手里纳着鞋底子,站在灶房外面说:“三弟妹可真行,撺掇着要分家,这分家了以后,你又没男人,日子可咋过,你别是想分了家就改嫁吧,那可不成。我们老唐家的人和东西你得留下,要走你自个儿走。”
云画看了白秀梅一眼:“大嫂,去年你兄弟结婚,你说要去撑场面,把我手表借走说戴一天,这都戴一年了吧,啥时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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