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贝舍依崖而建,视野开阔,景色奇丽。林少意拐了几个弯拐出鹰贝舍的房舍,来到位于山崖上的练武场。
这是迟夜白专用的练武场,一旁就是鹰贝舍最高的鹰棚。林少意没在地上看到迟夜白,抬头发现他坐在鹰棚上,肩膀停着两只大鹰。
两只鹰都威风凛凛,察觉到底下的视线,低头瞅着林少意。
“迟当家。”林少意高声喊道,“林某来跟你聊聊天。”
若不是鹰棚上没位置了,他也想跳上去看看海的。
迟夜白把两只鹰放了,落回地上。他身姿矫健,步法轻巧,看得林少意在心中默默赞叹。
“林盟主。”迟夜白有些吃惊,“你一个人过来的?若是想查什么消息,让十方城分舍的人告诉我就好,山长水远,不必亲自过来。”
十方城分舍可谓是鹰贝舍诸多分舍中,江湖人脉最广、挣钱也最多的一个地方。无他,全因少意盟就在十方城附近,各色江湖流派来往不绝,分舍的情报与信息源源不断,头领连体重都卓然于其余城池的伙伴,每每与同伴见面,又是尴尬又是得意。
司马凤只说自己是来九江派办事的,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迟夜白。
迟夜白神情冷淡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为表尊重,眼睛稍稍低垂,头也略略侧着,只有在林少意注视他的时候他才会抬眼凝视,分寸拿捏得极好。
林少意心中毫无来由地想:不知九江派的汪姑娘喜不喜欢迟夜白这样的男子?
迟夜白看出他心头还有其他事,但也不急着催促,只陪他在崖上慢吞吞地走。走了大半圈,林少意被晒得难受,总算将此行的真正用意说出。
“迟当家,我现在与你谈论的事情,请千万保密。”
“你放心。”迟夜白点点头。
“你可曾听过神鹰策?”林少意低声问。
“神鹰策”三字一说出来,迟夜白立刻皱了皱眉头,眼底掠过一丝悸色。这动作十分轻微,林少意几乎捕捉不到。迟夜白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摇摇头:“我对神鹰策没有印象,但我知道神鹰营。”
林少意:“真的没有?”
迟夜白犹豫片刻:“乍听上去似是有的……但我却丝毫想不起来,你问的应该是神鹰营吧?神鹰营我是晓得的。”
“神鹰营和神鹰策是有关联的。”林少意长叹一声,“连鹰贝舍都不知道,看来这事情的机密程度,不亚于当年三王夺嗣之变*。”
迟夜白闻言不由得一愣:“神鹰策……和朝廷有关?”
“有大关系。”林少意补充道,“这样吧,迟当家,若是鹰贝舍现在没有神鹰策的资料,少意盟便正式委托鹰贝舍,为我查一查和神鹰策相关的所有事情。一个月时间够不够?多少钱?按照惯例,是一百两还是……”
眼前人微微抬起手,制止了林少意的话。
“若是朝廷机密,我和你去见一见我爹。”迟夜白说,“事关庙堂,我必须小心谨慎。”
林少意点点头。他与鹰贝舍来往颇多,和迟夜白的交情倒比司马凤还要深一些。只是迟夜白性情如此,想热络也热络不起来,只是在收钱的时候总会给他打些折扣,或是交付情报的时候,往往多捎些边角的小料。
但这样谨慎,他也是第一次见。
迟星剑和英索正在院子里逗辛重玩。辛重一开始十分怕生,紧紧扒着假山不敢走出来,英索端出几味果子蜜饯,好声好气地哄他,果真把他腹中馋虫给勾了起来。
林少意走进院中,吓了一跳:辛重居然坐在英索的怀里,晃着双腿咯咯地笑。
见到林少意,辛重立刻从英索腿上跳下来,要往林少意身上扑。林少意把他抱起来,问他跟迟星剑夫妇说了多谢没有。辛重忘记说了,一时间羞愧难当,捂着脸小声讲了句“多谢伯伯,多谢姨姨”。
英索实在喜欢这个孩子,见迟夜白一脸要跟爹爹谈论大事的神情,便主动把辛重抱了过来。
“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多这样一个白胖小公子呢?”英索捏着辛重的脸,笑着走出去,“姨姨带去你去看海鸟,看大鱼。”
迟夜白只当没听到前半句,转头对迟星剑说出来意。
迟星剑没想到林少意带来的是这样一件事情,脸色随着两人的话越来越凝重。
鹰贝舍接受委托的时候是不会问“为什么”的。要查汪洋大盗,要查烟花女子,要查十几二十年前一桩旧事,或是某位帮主夫人与另一位帮主的□□——委托就是委托,不问前情与后果,查出结果便完成了交托之事。
但实际上,每一个委托的完成,都丰富了鹰贝舍的情报库。委托的事情和委托人本身,都是一种情报源。
少意盟和鹰贝舍的生意往来非常多,他也知道自己儿子和这位年轻的武林盟主关系不错。但今日这个委托,他不能接。
“林盟主,抱歉。既是朝廷机密,鹰贝舍着实不想、也不该涉入。”迟星剑起身道,“这个忙我们帮不上,请盟主见谅。”
迟夜白和林少意都是一惊。
鹰贝舍从未拒绝过少意盟的委托,且迟夜白自己经手的朝廷情报无可计数,这个借口他是不相信的。
当年神鹰营被取缔之后,营内所有少年及孩童原本是要秘密处死的。但不知为何情报泄露,达官贵人们不敢与朝廷直接对抗,纷纷花钱请来江湖高人营救自己的孩子。这些在神鹰营中接受过训练的孩子,如今已经融入这汤汤天地,其中更有不少人成为各类江湖帮派的领头人物。鹰贝舍存着这些资料,迟夜白知道,他全都看过。
“爹,神鹰营已经不止是朝廷的事,若神鹰策与神鹰营有关系,指不定还会牵扯到更多江湖势力。”迟夜白低声道,“只怕……”
“就算二者有关系,又和鹰贝舍有什么关联呢?”迟星剑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鹰贝舍不接、不碰、不理。请林盟主理解。”
林少意无话可说,只能点头说了句“明白”。
辛重在海边跟英索、慕容海等人玩得正欢。林少意不忍打断他,便远远站着。把他从九江派两位女眷身边拎走的时候他已经哭得很厉害,林少意对付不了大哭的孩子,又不能揍他,于是打算等他玩累了睡着了,再悄悄带走他。
迟夜白给他牵来了马。
林少意手里有个杀手锏,是用来对付迟夜白的。这个杀手锏是司马凤交给他的,但他十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用。
这个神秘的神鹰策,总是令林少意隐约不安。他身为武林盟主,见过许多穷凶极恶之人。这些人之所以成为天底下的大恶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钱财,情爱,名利,兵器……不一而足。*会生长出恶意,而恶意会带来更大的恶意,如同雪球一般,从小到大,从顶端到深渊,越来越巨硕,足可毁灭一个人。
他不知道一个专门培养暴力机器的地方,会培育出怎样的恶意。
“迟当家。”林少意终于开口,“其实跟我提起这件事的人,是司马家主。”
迟夜白:“……什么?”
林少意平静道:“神鹰策与朝廷有关,这你已经知道了。而如今朝廷正要彻查神鹰策与神鹰营一事,他们找上的人,正是司马凤一家。如今司马凤母亲与堂姐以静养为名,被禁足在曲府。而司马凤找不到可以入手的地方,于是才找到了我。”
迟夜白大吃一惊。他以为这只是林少意的请求,谁料竟然还和司马凤有关。他心中一乱,连忙问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
“是的。”
迟夜白犹豫片刻,艰难开口:“他为何不来找我?”
林少意实话实话:“我不知道。”
迟夜白隐隐明白司马凤不来见自己的原因,又觉得这与他平日无论被自己怎么驱逐打骂都要紧跟在身侧的黏糊劲儿大不一样。没有司马凤在身边乱七八糟地喊“小白”,他着实清静很多,可他又说不准自己更喜欢哪一个。但这么大的事情,司马凤不找他反而去找林少意,他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
“鹰贝舍不肯帮忙,司马凤他也无能为力了。”林少意一声长叹,放足感情,是又惋惜又难受,“可叹……我身为武林盟主,在这事情上竟帮不了他一丁点儿忙。”
“我帮他——我帮你查。”迟夜白迅速道,“最长一个月,一定给你完整答复。”
林少意没想到这杀手锏真的有用,又惊又喜:“多谢迟当家!多谢多谢,万分多谢!”
“我再去找爹谈谈。”迟夜白把缰绳塞到林少意手里,“你一路小心,别给你儿子吃太多糖。”
林少意颓然:“他不是我儿子啊……”
来到迟星剑书房里,迟夜白看到迟星剑正在写信。
见他来了,迟星剑把纸张收好,皱起眉头:“不是去送林少意了么?”
“爹,请告诉我神鹰策的事情。”迟夜白直截了当地问。
迟星剑眉头一紧,面露怒色:“鹰贝舍不管这件事情!”
“您说的是不管……爹,您没说鹰贝舍不知道。”迟夜白顿了顿,“神鹰策到底有多神秘?”
“……你知道多少?”迟星剑问他。
迟夜白老实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他记得神鹰营,却找不到和神鹰策有关的任何信息。
“鹰贝舍知道,而我又从未接触过的……只有地库下面那个密室里的情报了。”迟夜白说,“爹,请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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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夺嗣之变:一场惊动朝野的异变,但在风波平息之后成为民间说书人极为喜爱的故事素材。几十年前,因太子犯错被废,先皇剩下的三个儿子赞王、哲王和祈王暗中展开角力,试图夺取太子之位。废嗣一年后,有神秘人带领江湖高手突袭赞王府邸,屠杀赞王府上一百余条人命,并将赞王掳走。皇帝大怒,因推举赞王为太子的呼声最高,嫌疑人直指与其素有不和的竞争者哲王。哲王被禁足,祈王开始调查赞王失踪一案。一个月后,祈王找出哲王与江湖人过从甚密之证据,但不足以指证哲王犯事。两月后,祈王再次亮出证据,诉哲王怨恨赞王已久,竟买通赞王府中下人,于赞王府内遍埋巫蛊木偶。皇帝震怒,将哲王投入天牢。七日后哲王妃死谏,抖出祈王与赞王兄弟和奸之秘事,朝野俱惊。丑闻立刻被压下,祈王被禁军控制,随后在其行宫地窖之中寻到赞王。此时距离赞王失踪已近三月。一年后皇帝封哲王为太子,不久皇帝驾崩,哲王即位。十日后,被软禁于府中的祈王与在皇室行宫静养的赞王死于神秘人之手。一直到死,祈王和赞王都没有对失踪三月内的事情说明一言半语。三王夺嗣之变在民间极受欢迎,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十方城普云茶楼说书人梁小路改写的话本《冷香烬》。(一个脑洞,当然,不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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