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层也就是顶层,比第四层要小得多。上面并没有比第四层更可怕的东西存在,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空荡。
外面似乎完全暗了下来,迟夜白无法借助外界的光,只能借助自己的目力观察。他很快看到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有一张小小的台子。
台子方方正正,四个脚,稳稳放在骨头上。上面黏着两根残烛。
迟夜白仔细嗅闻,确认那些只是普通的蜡烛之后,手指摩擦烛心,把它们点燃了。
昏黄灯光尚算温暖明亮,顿时驱散大片黑暗。迟夜白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桌面上。
桌上有一个黑色的小木盒,与台子同色,若是没有烛光,只怕是看不到的。他掂了掂木盒,发现里头并无机关,但放着一个重物。迟夜白打开了木盒,里头的物件顿时被烛光照亮了。
那是一个温润的白玉手镯,上有一根弯弯扭扭的黑线。
他吃惊不小:这是司马凤多次提起的,文玄舟手上佩戴的手镯.
当日在十方城的东菜市中见到文玄舟,迟夜白确实没发现他手上有这东西。镯子放在木盒之中,木盒上头落了薄薄一层灰,像是已经在这里放置了一段时间。
这个据说无人能进的骨头寨,文玄舟曾来过。
迟夜白心中惊疑不定。这镯子以这副样子放在这儿,并不是文玄舟无意遗失的。他为什么要放在这儿?他来骨头寨做什么?
他随即想起,骨头寨本身就是神鹰营中教授的内容之一:这种陷阱经过刻意设计,是让人迷惑和困住对手,继而折磨对方的。迟夜白将镯子放下,心头砰砰直跳。
文玄舟的目标是他吗?可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会来到这里?
迟夜白抓起一根蜡烛握在手中。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不想在此处多逗留一刻。
他持着蜡烛走近五层的墙壁,突然发现在烛光映照之中,隐隐瞧见墙上的骨头上浮出模糊文字。
“……月某日某村有妇产子其子头坚如石目似铜铃……”
“……兽身人面大耳珥两青蛇……”
“……尝以十二人破草寇号无端儿数万又龙门战尽一房箭……”
“……以气破壁先练其剑而后以气破之……”
“……状如山鸡而长尾赤如丹火而青喙……”
迟夜白于瞬间辨认出眼前杂乱无章的词句分别出自什么地方,但因不同出处、不同类别的内容混乱地糅杂在一块儿,文理不通语意混乱,他只过了一遍就觉得匪夷所思。将蜡烛举得更近,他不由得细细辨读起来。
这一句应该在那一句之后,那一句从中间截断了……太多,也太混乱了。
仿佛是种种书籍中的文字与内容全被逐句揉碎,再胡乱扔在这墙上,他不断辨认、分析、凑整,完全不自禁地投入在其中。
蜡油滴落在他手背,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烛光渐渐低了暗了。眼前的文字似乎从惨白的骨头上漂浮起来,冲他叫嚷着,围着他蹦跳。
“做得到吗?”他身后有人轻声询问,“你能全都分清楚吗?”
迟夜白心想可以的,我当然可以。
这想法一出现,他顿时一个激灵。
身后并没有人。而方才说话的声音如此熟悉,是他记忆中文玄舟的声音。
骨头上的文字全都回到了原地,一切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迟夜白持着蜡烛呆站,只觉得周围所有的内容,铺天盖地地朝自己压了下来。
水满则溢。他突然想起神鹰策书册之中写的那句话。
他立刻吹灭了烛光,把自己放回一片黑暗之中。
此时骨头寨外头,唐鸥等人各自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
众人已经将骨头寨周围都看了一遍,能扒拉下来的树枝都扒拉了下来。可没人找到骨头寨的入口。
“肯定有的!他刚刚说就在二层,或是三层四层。”司马凤站在寨子上头说,“再找找……我再看看。”
“就算有,你肯定也找不出来。”清元子没有随着他们一起找,斜躺在一根粗大树枝上吃果子,“我在这儿呆了一个月有余,始终没发现任何入口。”
他自从离岛,一直在陆上四处玩儿。因为年纪大了,又许久没出来,加之以前也没有多大名气,清元子一路各种吃喝玩乐,始终没人认出他来。他也不去找迟夜白等人,甚至故意不进蓬阳城,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一个月前他来到了这片山谷。杰子楼所在的山谷是最大的一个,因为完全被杰子楼占据,着实没什么可玩的,清元子把注意里放在了周围更加奇崛的地方,攀岩爬壁,捉蛇逗鸟,不亦乐乎,差点又要捣鼓出一个新功法来。
“那怎么办?”宋悲言急得不得了,“都是我的错……”
“别说话!”司马凤怒道,喝断了他第二百六十一次自我谴责。
宋悲言不敢出声了。唐鸥和沈光明一直在奋力拔草扯树枝,拔到顶层时突然瞥见里头露出些许亮光。
骨头寨的墙壁不止一层骨头,光线曲曲折折,且本来就不强烈,沈光明趴在墙上,睁圆了眼睛去看。“唐鸥,那是……烛光吗?”
唐鸥看了片刻,点点头:“是。司马,过来!”
司马凤还在迟夜白掉进去的地方研究不停,闻言立刻奔到了唐鸥身边。
但烛光已经消失了,再没有任何光线漏出来。
“迟夜白可能在这一层。我和沈光明方才看到了一些光线。”唐鸥冷静道,“他既然能从下面来到这里,说明没有大问题。寨子里没有声音,似乎他听不到我们说话,我们也听不到他说话。”
司马凤沉默片刻,皱眉道:“奇怪……小白掉进去之后我们立刻上来寻找入口和呼喊他,他不可能完全没听到。”
“说明这地方隔音很好。”沈光明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就更奇怪了。”司马凤说,“是谁说骨头寨里头传出过猛兽声音的?”
众人都是一愣。宋悲言和沈光明对视一眼:“杰子楼里的人说的。”
“他们是听谁说的?”
“……猎人。”唐鸥皱了皱眉。出发之前杰子楼的人告诉他们,有附近村寨的猎人提起过,骨头寨这里有猛兽钻入,能听到寨子里的古怪吼声。
司马凤的眼神顿时一冷:“什么猎人?哪个猎人?”
清元子此时从树枝上翻身坐起来:“最近这一个月可没有猎人来过。”
“其他人呢?”司马凤问。
“偶尔会有山民经过,但一般都不入这里,这里不好走。”清元子见他目光焦虑,便罕见地出声安慰,“不要着急嘛,我徒儿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会出什么事吗?”
“这次不一样……”
“许多练武之人往往都是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下突然领悟出新功夫的。”清元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啊,说起来可能你们没听过,我师兄有一招百发百中的制敌之法,叫千秋钉……”
沈光明素爱听故事,闻言不由得竖起耳朵,边听边点头:“唐鸥,这老头说得很有道理。”
唐鸥盯了他一眼,他立刻低头,继续起劲地拔草。
见没人听自己说话,清元子叨叨片刻,又静了。
他歪躺在树枝上,吃完手里的最后一个果子。其余四人仍在绕着骨头寨察看。骨头寨着实大,被石梁稳稳承托着,沈光明和宋悲言功夫还不到家,只有唐鸥和司马凤运起轻功,绕到了寨子后面察看。
司马凤又看了一圈,压下心中躁意:“再找不到,直接砸开吧。”
“没有那么好砸。”唐鸥否决了他的提议,“他掉下去的地方是一个机关,不知这里头是否还有别的关窍若是贸然动手,可能会产生别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还不够严重么?”司马凤又烦躁起来,“他不见了!”
“他不是沈光明,也不是小宋,他是迟夜白。”唐鸥略略提高了声音,“我觉得那位老先生说得对,你把他看做小孩一般来保护,是很不妥当的。”
司马凤一时语塞,但总算慢慢冷静下来。
唐鸥和清元子不知道迟夜白之前看过神鹰策的东西,因而不明白司马凤在担心什么。在少意盟里的那段时间,迟夜白没有灭过灯。黑暗很容易令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而它们会让迟夜白陷入困惑和狂乱之中。司马凤陪着他说话吃酒,点着灯等他睡下了才会离开。
如今寨子里一片漆黑,他心中惴惴不安。
从寨子上跳下来,司马凤站在骨头寨后面,注视着眼前冷漠的怪异建筑。
石梁到这里已是尽头,他险险立在末端,从深谷下扬起的风吹动了衣角。
“唐鸥,清元子前辈。”司马凤突然开口,“下面呢?石梁下面,我们还未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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