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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皱着眉道:“要教训儿子,闲的日子多着呢;偏趁着今儿个赶热闹,哭哭啼啼像什么?”李纨道:“必得太太自己出去劝一劝才开交呢。”王夫人真个忙忙赶出厅来,只见贾环帽子也脱掉了,打得满脸的血,乱哭乱跳。贾政还拿了门闩赶着乱打。王夫人只看着他们两个,不提防旁边还有几个生客,便赶将过去拦住贾政。那些讨债的见有堂眷出来,只得退到外厅去了。王夫人一面扯住贾政,一面骂环儿道:“你这逆畜,还不快进你的媳妇房里去!”环儿听了,竟不进内,一直往外跑了出去。
史氏听说打他丈夫,便拍台敲凳嗥天大哭起来。贾兰坐在新房里,离大厅很远,起先听不见。待到内堂哭起来,才听见了。连忙赶出来,见是史氏在中堂撒泼,就叫声:“婶娘,为什么事?别气坏了身子。”史氏哭着骂道:“王八小崽子,不用你管。大家气不过咱们两个,治死了,让你们快活罢。”兰哥儿摸不着头脑,便问李纨道:“到底为什么?”李纨道:“连我也不知道,你到前厅去打听打听,太太也在那里。”贾兰就跑到厅上,见贾政坐在椅上,浑身发战,气也掇不过来。
王夫人立着,替他揉胸膛,口里说着,道:“这畜生,向来不长进的,你就担贷些罢,何苦生这大气?”贾政喘着道:“我告诉你,连你也要气个半死呢。刚才夏太监领了许多无赖光棍问我讨欠债,我问是什么债?他说:‘你儿子赌输的借债。’我问输了多少?他说:‘原是三万八千两,有衣饰抵过了一千六百,还有三万六千四百两,现有他的亲笔借票为据。’我就问这畜生,那畜生倒也不赖,竟回我说:‘有的。’你想想,咱们如今的光景,还经得这样大花浪用?将来我和你连饭也没得吃了!”王夫人听了,止不住眼中流下泪来。又想:“现今老爷气得这个模样,如何又助他烦恼?”连忙把手在眼上擦了一擦,正要解劝,忽听得外面嚷道:“咱是个老公公,便是太太夫人都见得的,怎么把咱们债主撇在前厅,理也不理?你家老子等得不耐烦了。不要扯你妈的公府体罢,快收拾起,乖乖的拿出银子来兑,难道打一会儿子就算得数吗?那个瘟狗捣出来的小囚崽子,输了银子想要赖。若赢了怕不捧了就走,谁又赖得他的!”一路喊骂,一直竟往里面来了。
王夫人急得竟往后乱退,又听见里面还是正哭得高兴呢。
李纨看见太太包了两眶眼泪,哭着进来,死命的劝他道:“太太来了,快别哭罢。”史氏嚷道:“太太来把咱吃了去罢,咱也总不要命的了。”李纨只在没法,便招呼两个娃子,推的推,扯的扯,三个人把他硬硬的送到了房里,他还要奔出来。李纨就把房门反扣了,又慌忙出来解劝婆婆。王夫人就把环儿赌输三万八千的话告诉他,李纨也吃了一大惊,说:“怎么这样大赌?”王夫人说:“若小可的你公公也不这样生气了。况且这夏太监是总辖六宫的都太监,比不得元春在日,他还忌惮些。
如今没靠山了,那里和他闹得清!”这是内堂的话,且慢提起。
单说那前厅上众光棍一拥进来,叫道:“善讨不还,须得恶讨,别管他的娘,先打一阵再说。”贾琏久不管二房的事,立着不做声。兰哥儿只得陪着笑脸,深深作揖,央求再三。夏太监才许了十日内一并清交。就同众光棍回去了。
贾兰送到大门,复身进来,贾政还坐在椅上发怔。只见薛蝌走将进来,向贾政请了安,瞧见光景,便道:“莫非也知道了吗?”贾政道:“你可知道些什么?”薛蝌红着眼眶说:“我哥哥输了八万九千银子,把典当铺、绸缎店尽数抵交还不够,又把现银并衣饰搜个净尽方才足数,不知以后怎么过日子。妈妈哭得晕了去,灌了一大碗姜汤才醒转来。听见说宁府蓉哥输了六万多两,已经把衣饰田产抵偿清楚。便是这里环兄弟也有三万多两,只怕也得归还才落个清净呢。”贾政道:“已经来吵过了,就为这个气得要死。怪道东府里今儿没一个人过来,连薛姨妈也不来。他们早早闹破了,我还睡在鼓里呢。”薛蝌道:“如今且撩开,明儿再讲。现今天色将晚,好发花轿了。”
贾政道:“正是,我气昏了,竟忘记了。”连忙叫周瑞快快料理起轿。那外边赴席的亲友族房也陆续来了,不一时发了轿。
那边甄家也晓得这府里六角七乱,更不排场,忙忙发付新娘上轿。到了贾府,参过天地,就烦薛蝌和贾蔷两个执掌花烛,送入洞房。
还未到新房门口,只见薛家小厮一口气跑来,布了薛蝌耳朵说了几句,薛蝌道:“你先去,我就来。”一边进得新房,薛蝌更不说话,放了花烛,往外飞跑的去了。内厅也有个老妈和岫烟悄悄的说了两句话,岫烟便扯扯宝琴说:“咱们去去就来。”两个飞也似走了。李纨觉得有些蹊跷,忙叫老妈快去姨太太那边瞧瞧,有什么事?老妈答应去了,要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三回晴雯婢借尸还魂鸳鸯姐投胎作女
老妈去不多时,回来说:“姨太太归天去了!”李纨向王夫人道:“薛蝌在那里,我不便去,只好打发个老妈送送纸锭儿去罢。”王夫人道:“我过去拜拜他。”说着就走,也不带个人跟,独自一个赶到园里,黑魆魆的倒有些害怕,只得硬着胆子走到门口。只听得里面哭声号咷,好不凄惨,也就一路哭进门去。薛蝌、岫烟、宝琴都来磕头,王夫人就在炕前拜了几拜。
薛蝌又跪着道:“我这里一两银子也搜净的了,要求姨妈暂借几百两银,将来回去设法弄来归还罢。”王夫人道:“什么归还,你约要用得多少?”薛蝌道:“如今那里还讲得体面,好看,有得二百两就将就着用过去了。”王夫人道:“现银实在没有,倒有一两人参,原用五百两纹银买的,预备宝钗产里用,因为产得很快,竟不曾用。我去取来,你拿去变了价,赶着好办事。”就拉着香菱说:“你跟我去拿。”又向岫烟道:“我心口痛闷,心又晕,要去躺躺,不再过来了。你们好好守着,待等落材的时候,我挣扎得起,一定过来送的。”说着就走。
不一会,香菱拿了人参回来,说:“姨太太走进房门,一个头晕,跌了一交,把额角也磕破了。”众人听了十分过意不去。
那边薛家料理丧事,不必细讲。
且说贾府的喜筵只上过了三四道菜,各人心照,便托故散了席。贾政送出大门,回到房中见王夫人躺在炕上,额角也跌破了,浑身发热,像火烧的一般,只叫心痛得很。贾政就坐在炕沿上把话安慰他。只见贾兰也走了进来,问:“太太怎么样?”贾政说:“他心痛呢!”兰哥儿就扒在炕上,双手替着揉。
王夫人道:“你回房去罢,不必在这里了。”兰哥儿道:“今夜总不睡的,坐在房里也闷得慌,不如在这里说说话好。”王夫人问贾政道:“这宗赌债到底怎么开发?不要再受这些小人的气,不犯着”贾政道:“说不得,只有废产了,还有什么别法。咱们祖遗田地本不很多,东西两府各置得一万亩田。
我在元春面上花得大了,又造这座花园,又且别人做官有钱赚的,我做官是赔钱的,陆续卖去了六千亩,只剩着四千亩。每年租息算来已是不够动用,如今只得再去掉两千亩了。”贾兰道:“这田值得多少一亩?”贾政道:“原价二十两一亩。”
贾兰道:“卖也费气,不如抵给他罢。”贾政道:“使得,你明儿叫了夏太监来,我捡出一千八百亩的田契抵给他。我也不犯见这太监了。还有零数四百两,他肯让让了,不肯让,向太太这里捡些衣饰抵清了罢。”兰哥儿应道:“是。我明儿就办。”
王夫人叹口气道:“四千亩租息还不够使,如今剩了二千二百亩的租息,怎么度日子?”贾兰道:“太太现今身子不好,不要再想着这些懊恼的事。难道这些一亩田也没有的人家不吃饭了?且宽心混过去再处罢。”三人说了一会,听见远远鸡叫,贾政便往周姨娘那边去了。
贾兰直坐到天亮,见王夫人病势越重,忙去请了王太医诊脉开方,准准病了二十多天,才得起来。
那边甄家自从应嘉死了,早要扶柩回南,只为掌珠姻事延了半年。这日三朝上门,就算辞行。说只留宝玉、李绮在京,余人都定于本月二十外就要长行,不再来辞了。宝琴听了这话,就和薛蝌、岫烟商量,待过了头七,薛蝌便扶了妈妈的灵柩,搭帮儿同行去了。
王夫人病得昏天黑地,一些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李纨一一告知,才得知道,不免又伤感了一回。又向李纨说:“你的媳妇十分孝顺。我病的时候他还是个新妇,不曾满月的,却顷刻不离的陪着我。只可笑那环儿媳妇,连影儿也没有来现一现,可是个人!”李纨道:“这糊涂人,太太只不理他就是了。”那晓得这二十多天不知闹了多少饥荒,李纨只是瞒着,免得王夫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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