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少爷黑沉沉的眸子望了望紫竹掩映中只露了一角飞檐的枕梦居,眼底浮上一抹柔和,沉声回答大叔哥方才的话:“不,我尚不想暴露,我爹那里你替我周旋,他今儿找我说话,看似像起了几分疑心。”
“你老子也不让知道么?他又不会害你。”大叔哥看着面前这个可以说是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男人。
“他太过心软,我怕他会坏了我的计划。”白大少爷沉冷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
“都是他的亲人,他能不心软么?你倒是心硬,难不成你还当真肯对自个儿的亲弟弟下手?”大叔哥睨着他道。
白大少爷眸色暗沉:“心软未必就是好事,他若不是心软,又何至于将白莲衣纵成这个样子?他若不是心软,你这会子还能站在这儿同我说话?”
“关我屁事,”大叔哥笑出来,“他就算心硬如你也不能拿我怎么地,少掺和我,就说你下一步的计划罢,你让我当那丫头的保镖,外头的事谁帮你联络?”
“自会有人联络,你不必操心了。”白大少爷淡淡地说着转身继续走。
“小云,”大叔哥立住脚沉声唤住白大少爷,白大少爷扭过头来看着他,“我虽不希望看到如是的儿子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手足相残,然,也正因你是如是的儿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助你到底。”
白大少爷唇角微微挑了一挑:“别以为你说这话我就会感激你,若我不是她的儿子,你只怕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一切皆你自愿,就老老实实给我把那丫头照看好了罢。”说着不再停留,沿着小径大步去了。
大叔哥目送他的背影去远,哼笑了一声:“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呢,如是倘若能活到现在,你小子也未必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人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你小子却是棵食人草!……嘿嘿,白梅衣,且看你这个宝贝儿子怎么‘孝敬’你罢!”
罗扇同大叔哥大眼对小眼地在桌旁坐着——大叔哥说他奉了白大老爷之令顶替哑爷爷走后的空缺,从此后就长驻在枕梦居了,罗扇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尼玛这大爷和大叔之间可是差着好几十岁呢!哑爷爷岁数大了,她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没什么可讲究的,就算不小心被外人知道了亦不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去,可这位大叔哥同志就不一样了啊!瞅他这岁数……三十?三十五?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啊!怪大叔最喜欢小萝莉啊!这让她怎么敢放心大胆地同他睡对门儿啊!何况他要睡的那张床正对着灶台啊!她做饭的时候是背对着他的床啊!万一他趁这机会偷看她挺翘的小屁股怎么办啊混蛋!
“你不必担心,”大叔哥从对面的双眼皮大眼睛里将这丫头的一腔心思完全看了个明白,好笑得直捏自个儿鼻梁,“大叔哥我对小女娃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也不睡哑伯的那间屋子,我睡正房卧室,这三间后罩房从此后就是你一个人儿的天下了。”
“咦?可以么?您睡大老爷的床,大老爷不会怪罪么?”罗扇好奇不已地问。
“不会,他同意了的。”大叔哥笃定地道。
“可……大老爷不是经常会到枕梦居睡一晚的么?到时候您要睡哪儿?总不能同大老爷睡一张床罢?”罗扇又问,脑中已经瞬间虚构了一个凄美哀婉的富家老爷受与奴仆大叔攻的耽美故事。
大叔攻——大叔哥哪里知道罗扇此刻的猥琐心思,只管漫不经心地道:“他来了便让他睡卧室南窗下的小榻上嘛,反正有地儿睡就是了。咱们中午吃什么饭?”
“大叔哥想吃啥?我去做。”罗扇见自个儿担心的事已经有了解决法子,也就不再多想,高高兴兴地起身往灶房走,“今儿做几样好菜就当给大叔哥入住枕梦居接风罢。”
“好好好,有酒没有?”大叔哥抚掌。
“您算来得了,我这里果酒花酒应有尽有,您想喝哪一口呢?”罗扇笑问。
“不拘什么,有酒就成,走走走,我帮你搬酒坛子去。”大叔哥笑嘻嘻地跟着罗扇进了灶房,靠东墙处摆了一溜儿泥封口的酒坛子,都是罗扇同白大少爷酿下的,罗扇指着最里面的几只坛子:“那几坛时候久些,这会子应当能喝了。”
大叔哥挑来挑去最终挑了一坛味道甜柔、酒劲浓烈的梅子酒,趁着罗扇整治吃食的功夫迫不及待地先倒了一碗在那儿喝上了。罗扇手脚麻利地煮了一碟子用大青豆和盐霜梅制的红盐豆上来给大叔哥当就酒小菜儿,然后才开始做正经儿饭菜。
罗扇不是傻子,从大叔哥说话的字里行间她能察觉出这个人在白府的地位绝对不低,所以伙食上就不能太粗糙,只管照着主子们的档次来用料。秋天是吃螃蟹的最好季节,罗扇挑出四只最肥美的大家伙儿,洗洗刮刮处理干净,剁成碎碎的肉屑,下麻油熬熟,捞出沥油,再把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水姜、胡椒全都碾成末,加入葱、盐、醋,同蟹肉末拌匀,鲜香清口,入嘴即化。
另将上好的精肉切成细薄片子,入锅红烧爆炒,而后捞出来再切成细丝,加入罗扇自个儿腌的酱瓜丝、糟萝卜丝、大蒜、砂仁、草果、花椒和桔丝,和着香油拌炒,最后加醋拌匀。这一道菜让大叔哥吃得赞不绝口:“肉香而不腻,佐以瓜丝利口,味道甚美!”
最后一道是糖醋茄子,切成三角块后先水煮、再盐腌,晒成干后备用,这会子正好取出来,用姜丝和紫苏拌匀,浇上煎滚了的糖醋汁儿,酸甜劲道。
一大叔一萝莉,两个人在桌边对坐了吃吃喝喝,罗扇也喝了小半碗酒,算是迎接大叔哥的到来,小脸蛋儿喝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愈发亮晶晶地有如璨星,大叔哥便在这双眼睛中把自己灌醉了,醉倒之前他隐约听见自己已不受控制的嘴含浑不清地念叨了一句:“如是……你是如是……你回来了……如是……”
——喵你个汪的你别吓唬姐昂!罗扇前后左右四下里乱瞅了一阵,没见有什么阴风习习怨气密布,这才伸爪在已经醉死过去的大叔哥的后脑勺上敲了一记,想把他架到床上去躺着吧,尝试了一下认为自己实在没那个力气能扛动他,只好任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回屋取了条小薄被出来给他盖在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洗了把脸,时过中午,头也晕晕的,便回了自己房间和衣躺下,没多时也就睡熟了。
大叔哥醒来的时候浑身是又僵又麻,勉强动了动身子,感觉背上有东西搭着,略一偏头,一股淡淡的幽香就钻入鼻中,揉揉眼睛细看过去,见是条可爱的小被子,被角还被人用丝线绣着两个……包子?馒头?桃子?还是女人发育不错的酥胸?
大叔哥挑挑眉歪歪嘴,把这小被子搭在椅背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向窗外,见白大少爷不知何时来了,正同那丫头坐在院子里剥花生吃,剥一个,得了两个豆,一个给那丫头塞进嘴里,一个自己吃,得了三个豆,就给丫头两个,自己一个。那丫头也剥,一边剥嘴里一边吧啦吧啦地说着话,白大少爷就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跟着傻笑两声,旁边的小矮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杯里徐徐地冒着热腾腾的水气,白大老爷除了自己三个宝贝儿子之外最心爱的那只八哥也在桌上鸟笼里,歪着头,和白大少爷一起认真地听,偶尔插几句嘴,当然都是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有的是学白大老爷声音的,有的是学那丫头声音的,听得高兴了就用七八个不同人的声音轮流高喊着“青蛙妹,烂嘴巴”。
大叔哥想过去听听那丫头说的什么,然而才走到门口处就停下了,双手环胸地往门框上一倚,看着白大少爷伸手给那丫头从头发上往下摘飞沾到上面的花生的红色薄皮儿,然后顺手拿过茶壶给她杯子里续上茶,端在手里吹温了才递给她。
这还是白沐云么?那个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的白沐云?大叔哥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曾经的白沐云心狠手辣没错,心细如发也没错,可这样的心细如发突然用在了女孩子的身上、心狠手辣变成了温柔体贴……这,这种极端的转变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而最为有趣的地方就是那丫头对白沐云的过去完全一无所知,竟还大大咧咧地一手拍着这位在过去正常的时候令合府下人见之颤抖甚至还一瞪眼睛吓晕过胆小家丁的可怕主子的肩露着后槽牙大笑,这情形若是给旁人看到怕是要替她吓断了神经的。
望着深掩了锋芒换上万般柔情的白大少爷和那个眼大心宽安于平淡的小姑娘,大叔哥觉得心口有些微微的刺痛,一些尘封的记忆无法阻挡地破禁而出,翻涌着,闪回着,一波波一幕幕倏地一下子全部堵在了胸口,再兼之中午喝了太多的酒,一口气没顶住,喉头一股子腥甜泛上来,便呛了口血在地上。
那厢罗扇和白大少爷听见声音双双扭过头往这边看,乍一见这情形连忙起身奔过来,罗扇被地上那口浓血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大叔哥,掏了怀里的帕子就要给他擦嘴角残留的血渍,白大少爷一伸胳膊就给她拦下了,抬手在大叔哥嘴上胡乱一抹,然后顺手就在他胸前衣服上蹭了个干净,淡淡道:“他来癸水了,我扶他去床上躺一躺、喝点热水就好。”
大叔哥忍不住又呛了一下,觑了罗扇一眼,见这丫头脸上毫无反应,知道她还当白大少爷疯着呢,对这样的疯言疯语早已见怪不怪了,不由暗暗瞪向白大少爷:你小子行!你会装!装你个龟孙子的!你才来癸水!你才从嘴里往外喷癸水!你量大血稠一次喷七天你!
大叔哥被白大少爷架着进了哑爷爷以前住的房间,往床上一推就要摁倒,罗扇在旁担忧不已:“我看还是请郎中来看看罢,无缘无故地吐血可不是小事,别耽误了医治,小病成大病。”
白大少爷一点头:“扇儿你说得对,我带他去看郎中罢。”说着一伸胳膊就把才刚推躺下的大叔哥拽起来,架着就往外走。
大叔哥挣开他,好气又好笑地道:“我没吐血而死也得被你们来来回回地折腾死!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吐口血而已,什么大事呢。”
“您可得让郎中好生看看。”罗扇叮嘱着,把两个人送出院门。
进了竹林,白大少爷偏头淡淡看向大叔哥:“你还能不能活?不能活趁早说,我好提前换人在枕梦居。”
“你个小没良心的!”大叔哥一蹲身索性在小径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好歹老子也是你义父,给点儿尊重能让你便秘不成?!……我说,你既然打定了那小丫头的主意,为何不索性与她挑明了,看她的样子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况且现在又在枕梦居,谁也算计不到她的头上,总好过你还得在她面前儿装疯卖傻的,这副样子你叫她怎么敢跟了你?”
“我装疯卖傻,她才能毫无负担。”白大少爷负了手,挑眸回望着枕梦居的方向,“反而我若将事情挑破,才会累得她拘束谨慎不得轻松。”
“啧啧,我们小云原来也会如此心疼人,”大叔哥笑起来,“那你就装得再像点儿罢,那姑娘可不傻,她只是心宽,不愿往深里想那些人心,若被她看出来你在瞒她,怕是要恼你的。”
“有太深人心的地方的确不适合她,”白大少爷语声渐寒,“是时候把深水放一放了。”
“你打算从谁开始?”大叔哥望着他。
白大少爷沉沉笑起:“急什么,总得让人爬得再高些才好。”
爬得越高,摔得才越狠。
大叔哥似乎已经看见了白大少爷立在山顶之上,等着将那些辛苦爬上去的人一脚踢落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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