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征站在秦凤家的楼下,忍不住回头望着三楼的那扇悬挂着天蓝色罗马窗帘的窗户。
他脸上依旧浮荡着淡淡地、略带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严格说起来,彭远征是一个性格相对比较含蓄稳重刻板的人,无论是做人做事都习惯于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这大概就是冯倩茹说的他缺乏浪漫色彩的缘故吧。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两世为人,穿越者看破红尘的某种大彻大悟,让他也浪漫不起来。
但不知怎么地,不知曾几何时,在秦凤面前,他内心中隐藏起来的、本原的放纵和跳脱的另一面,正在被逐渐地引逗出来。而“秦凤的闷骚”,则无疑又成为一种催化剂。
不过彭远征很快就“冷静”下来,暗道了一声惭愧。这跟秦凤相处,某种蠢蠢欲动的情绪几乎要让他失去控制。
他大步而去,不敢再停留了。站在这里,他眼前犹自浮现着那一抹深深雪白的沟壑和无法言语的春光,而内心深处的异样则越来越浓烈。
上了车,司机笑着问道,“彭镇长,回镇里还是?”
“先去李书记家,看看李书记。”彭远征缓缓闭上了眼睛,强行将心底的一抹旖念驱逐出去。
司机默然开车,很快就进了李雪燕家所在的小区。彭远征下了车,提着在路上买的一些水果敲开了骆家的门,出人意料的是,开门的是一个60多岁的老者,身材高大、腰板笔直、精神矍铄,双眸中威势凛然。
正是骆天年。
骆天年用一种略微阴沉的目光凝视着彭远征,嘴角上挑。
彭远征尴尬地笑了笑,“骆书记,我来看看雪燕同志!”
“进来吧。”骆天年凝视了彭远征半响,这才让开门径,让彭远征进门。
“如果你们两个没有可能,那就不要再给她任何希望,这是我给你的忠告。我注意了你很久,你还算不错,是一个没有私心的年轻干部,有魄力也有能力。我不希望你因为个人感情毁了自己的前途。你这样的年轻干部现在不多见了……”
骆天年的声音微微有些感慨。
果然不愧是曾经的市委副书记,叱咤风云的高层领导,这气度、这心胸绝非常人可比。要是换做寻常做父亲的老人,见到自己女儿因此受到感情上的伤害,怎么可能给彭远征好脸色看?就更不用说站在一个更高的视野和角度说话了。
“谢谢骆书记。”彭远征停下脚步,真诚地说。
“你去吧,雪燕在房里。就算做不成夫妻,我希望你们也能成为伙伴和朋友。”骆天年的声音里隐藏着某种真诚和复杂的味道。
“伙伴?!”彭远征一怔,眼眸扫视着这个垂暮之人的老人,心里一动:看来,骆家老头子把自己对于权力的向往寄托在女儿身上了,他希望女儿能走得更远,通过女儿来弥补自己失去权力的人生遗憾。
彭远征进了李雪燕的房间。李雪燕穿着厚厚的睡衣半躺在床上,眸光如水,静静地望着彭远征。
“好点了没有。”彭远征笑着走了过去。
李雪燕展颜一笑,“嗯,好多了。”
这一笑,俏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这给了彭远征某种错觉,仿佛李雪燕像是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
似是察觉到彭远征的诧异,李雪燕突然幽幽一叹、啐了一口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你心里整天想着他、念着他,他却偏偏视而不见,心狠如铁石一般;你现在不想不念了吧,他又心里不舒服。吃着碗里的也要占着锅里的,哪怕是看着不动也不让别人动——是不是这种心态?”
彭远征一阵瀑布汗。
李雪燕噗嗤一笑,“跟你开个玩笑呢。说真的,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寻死觅活的,我可不是那种琼瑶小说看多了的女孩。”
“我爸说的对,人生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远征,希望我们能成为伙伴和朋友。”
李雪燕灿烂地笑着,眼眸中的一丝黯然渐渐退到了最深处。
她伸出白皙的小手来,彭远征犹豫了一下,也伸手过去跟她轻轻一握。
……
……
“你明天去省城?”李雪燕披着大衣将彭远征送出门来。
“嗯,我去省城给一个世-交-老人祝寿。”彭远征笑了笑道。
李雪燕默然点头,“你去吧,我明天就回去上班。对了,你说的丰泰纺织的事儿咋样了?”
“秦书记答应帮着牵牵线,我估摸着,我们跟对方坐下来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至于合作能不能成,我也不敢说。”彭远征笑了笑。
“不仅取决于丰泰纺织,还要看镇里这些纺织厂配不配合。”李雪燕皱了皱眉道,“这些企业老板都很短视,我怕他们不会配合。”
“不需要他们配合。等他们自己撑不住的时候,会主动跟咱们谈的。”彭远征淡然一笑,挥了挥手,“雪燕,你好好休息,别着凉,我先回镇里。”
说完,彭远征大步离去。望着彭远征昂然而去的背影,李雪燕脸上灿烂的笑容渐渐消散,扭头进屋,撂下一地清幽伤感的叹息。
彭远征上车直奔云水镇。刚回到镇里,闵艳就急匆匆走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地轻轻道,“彭镇长,出了点事。”
彭远征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今天的新安日报上登了一篇文章,批评我们镇里,您看看吧。”闵艳将捏在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彭远征。
彭远征接过去打眼一看,见在二版的倒头条处有一篇重磅报道:《云水镇近千工人罢工拥堵国道》
报道附了一张图片,正是那天堵路现场的照片,而照片上竟然是以彭远征站在一辆大卡车上手持扩音器喊话的场景为主体背景。
彭远征皱了皱眉,继续看了下去。
“这次罢工已经是该镇乡镇企业工人的第二次罢工。国道附近的一家店铺主人陈先生说:整个一条国道云水镇段都被封了,连马路上都站满工人,车辆无法经过,造成严重交通堵塞。很多警察和镇干部在工人的外围维持秩序。”
“据一些纺织厂的员工反映,工厂老板以市场形势不好、效益下滑为借口,长期拖欠工资,他们已经接近半年不发工资,只能在附近商店赊//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欠方便面为生。而他们多次去镇政府反映,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员工阿平说:我们的工资很低,天天加班苦不堪言,厂方长期不按照劳动法规定,给我们涨工资和发加班费,日子过得很艰辛。”
匆匆看完这篇报道,彭远征恼火地一拍桌子,“不负责任!太不负责任了!”
彭远征是搞宣传出身,他理解媒体监督的各种难处。但监督归监督,报道归报道,总不能夸大其词、煽风点火,在报道中进行人为的渲染——这篇报道显然是恶意的,具有丑化云水镇政府的嫌疑。
闵艳也有些恼火地道,“是啊,彭镇长,他们这是瞎写,不负责任。什么叫工资很低?据我所知,咱们镇里乡镇企业的工资在全市来说都是高的,比很多国有企业都高!”
“拖欠工资是事实,但也不是所有的厂子都拖欠工资!况且,就算是镇里的纺织厂拖欠工资,也不代表我们镇里企业都在拖欠工资!”
“他们这么个写法,就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是我们镇里的企业都是长期拖欠工资、不执行劳动法的规定!”
“还有,工人什么时候来镇政府反应情况得不到镇里的回应了?这种杜撰出来的话,他们也好意思写出来!”
“不行,彭镇长,我认为我们不能保持沉默。新安日报是市委机关报,他们这种带有误导和虚构色彩的报道传播开,对我们镇党委政府的形象是一次重创。”
“领导应该找找他们报社的领导,提出严重抗议!”闵艳气愤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她来找彭远征,就是知道彭远征是宣传口出身,跟市里的媒体关系很熟。想要让彭远征跟媒体交涉一番,尽可能地挽回影响。
彭远征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报道有不实和夸大之处。但也没有必要兴师问罪——闵大姐,你去找找施萍,她老公就是报社的中层领导,你通过施萍跟报社交涉一下,讨个说法!看看报社的态度!”
闵艳见彭远征的态度没有她想象中的“义愤填膺”,有些失望地去找施萍。
施萍不敢怠慢,立即给自己老公联系上了报社,甚至还跟采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新安日报社经济要闻部主任记者江宁贞通了电话。
但对方的态度很强硬。尤其是江宁贞的态度很强横,不仅不肯认错,还强词夺理说是她的报道,经过了详细的调查,都有据可查。而报社的一个副总编,更是直接撂下一句话,说云水镇政府试图干扰新闻宣传,他们保留向新安区委区政府投诉的权利。
施萍无奈,只得向彭远征汇报。
彭远征大怒,他本来不为己甚,体谅媒体宣传的苦衷,就算是有些不实和夸大,也或许是记者偷懒的缘故,不想揪住不放。但不成想,对方态度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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