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刻忒以为自己会坠入冥土,就像当年的赫拉。又或者,这场坠落本就没有尽头,她终会迷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然后,她跌落在茵茵芳草地上。
神与人,到底是不同的。阿刻忒没被可怕的重力加速度弄死。长久的坠落之后,她只压倒了几棵小草,连地面都不曾伤及分毫。胸口的意料浸染着血迹,致命的伤口依旧收拢结痂,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半点瘢痕都不会留下。
阿刻忒撑起身体,举目四望。当了许久的神,她还是习惯用人类的感官探索世界,而非神族习惯的“风中絮语”“神力气息”。
阿刻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似乎这里是无人照料的野地,草木杂乱生长。扑面的风湿润,带着腥气。远处,隐隐有海潮声传来。这里临近海岸,又或者,这本就是某座岛屿。
不远处似乎有着特别的事物。阿刻忒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探险。不过,阿刻忒咬了咬牙,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循着冥冥中的指引,阿刻忒来到那棵神奇的树的面前。那是一棵难以描摹的树。它似乎十分渺小,隐在密林之中,不见阳光。它又似乎高大异常,云雾缭绕,刺破苍天。它的叶子好似金箔,它的枝干流转着华光。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它的果实,小小的,隐在金灿灿的叶子中间,让人从心底升起渴望。
——金苹果树,源自地母的圣物。
真正的金苹果树早就没了,被分割,赐予众神,大多因为新主人照料不善,最终枯萎,进了赫菲斯托斯的腰包。
阿刻忒移栽的那棵,一直没精打采的。她曾尝试用金苹果做菜,做出来的东西难以下咽。自那之后,她就没去打理那棵树,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从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将金苹果树养得这般好,比之在地母手中之时,也不差什么。
大约是为了震慑贪婪的小偷吧,金苹果树旁,矗立着守护的凶兽,提丰的模样,栩栩如生。不!那不只是生动的石雕!尽管一动不动,化作石雕,它依旧有着令人胆寒的气息。那就是提丰,被封印的盖亚之子!
阿刻忒不自觉后退一步,踉跄的跌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事情果然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狼狈的女神双臂环绕着膝盖,垂着头,嘤嘤哭泣,为痛彻心扉的背叛,为可笑的命运,为落入变/态手中的自己!
——所以,在众神心中,生命女神洛伊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玫瑰岛是洛伊的地盘,阿刻忒踏足这片土地,她马上就知道了。
奥林匹斯是一块是非之地。阿芙洛狄忒住在那里。爱与美的女神本事不小,却不以战斗力见长。洛伊总担心她被妒火中烧的妻子们灭了。她在阿芙洛狄忒的玫瑰园布置了空间通道,直通她的玫瑰岛。只有阿芙洛狄忒能够开启。阿芙洛狄忒从没走过,只时不时扔几件垃圾下来——阿芙称之为“爱的小礼物”。
曾经,洛伊还因为空间通道的开启而紧张,现在,她已经能够全然无视,淡定的拿着画笔,描摹窗外的风光。
文艺了几年,本身有着艺术的神职,洛伊有点儿喜欢这玩意了。
不送情/趣物品送情人,也该送个男的吧——阿刻忒掉下来的那一刻,洛伊冒出了这等脑抽的想法。她淡定的将这可以称为黑历史的“灵感”拍入不可探知的深渊,调整手中画笔的角度,继续作画。
奥林匹斯的变故有迹可循。阿刻忒被情爱迷了眼,又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女儿身上,才会一无所知。
洛伊不知道阿芙洛狄忒为什么要救阿刻忒。她自己是不想掺合奥林匹斯那摊烂事儿的。她索性当没看见落难的小女神,等着她自行离开。没想到阿刻忒坐在金苹果树下哭泣,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直到太阳落山,阿刻忒也没有离开。她早已停止了哭泣,坐在地上发呆。
洛伊终于放下了画笔。她叹了口气,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阿刻忒身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洛伊问道。
阿刻忒吓了一跳。她猛地抬头,发现质问自己的是恐怖的“变/态”。小女神本就苍白的小脸儿又白了一分。她磕磕绊绊的开口,一个“我”字说了半天,到底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洛伊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不要杀我!剥皮抽筋都不要啊!”阿刻忒惊恐的大叫。呆坐这么长时间,她不愿去想冷酷无情的背叛者。她思考自己的命运,思绪不由自主的滑向对此地主人的揣摩。在她的脑补中,生命女神终于妖魔化了。
洛伊沉默了。她知道,近些年来,尤其是提丰的遭遇曝光之后,她的名声滑向了某个怪异的方向。她不屑去解释什么。一个自恋者,管什么他人的看法?现在有人当面暗示她是个变态,洛伊的心情很微妙。
生命女神的沉默令阿刻忒心慌。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作死——有些事,是那么回事儿,说出来就是作死。她赶忙闭了嘴,身子不由自主的一缩,好似受了惊的鹌鹑。她抬着头,可怜巴巴的仰望洛伊。
“你走吧。”洛伊冷漠的说。
似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从“变/态”手中逃脱,阿刻忒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意识到生命女神说了什么。她慌乱的点着头,说:“我这就走,谢谢!我这就走!”她飞快的跳起来,顾不上裙摆沾染的尘土,向远离洛伊的方向跑去。
洛伊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阿刻忒慌慌张张跑到海边。海潮打湿了她的脚踝,熄灭了逃出生天的喜悦。阿刻忒忽然想起,追杀她的神明,波塞冬赫然在列。就算无声无息的穿过大海,她又能去哪里呢?目光所及,尽是神祇的领域。她不知道谁是朋友,谁心怀恶意。连亲密无间的爱人、精心照料的女儿,都背叛了她,她还敢相信谁呢?
当年的克洛诺斯不是不想苟且偷生,大约也是找不到生路吧。阿刻忒忽然想起,当初得到神王神格,还听到了克洛诺斯的“遗言”。是什么来着?不让背叛者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好像赌气一样。她还觉得这位神王有点儿小可爱呢。谁知道,那位狠辣的神王,已经布下了如此残酷的陷阱。
不经意想起阿芙洛狄忒的话语,阿刻忒瘫坐在沙滩上,自嘲的说:“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阿刻忒在沙滩坐了一整晚。清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阴凉,躲避阿波罗的目光。很快,她又觉得无所谓,落到她这步田地,被瞧见了又有什么打紧。
这一天,没有太阳。众神忙着争抢神王神格,哪还有心情在乎天上有没有太阳!
海水涨潮,淹没了阿刻忒半个身子。调皮的海鸥将她当做礁石,停在她的肩膀上休息。砸在头顶的硬物令阿刻忒回过神。那是一个牡蛎,或是海螺什么的。有时候,海鸟啄不开猎物的硬壳,会选择用摔的。一只眼神儿不好使的鸟儿将阿刻忒的头顶错看成礁石。
有着硬壳的海洋生物砸在阿刻忒的头上,弹了出去。阿刻忒揉了揉头顶,心底升起一丝暴躁——连几只海鸟,都敢欺辱她!
呆笨的海鸟不知道危险来临,依旧在周围蹦跶。
一个小时之后,阿刻忒吃着烤鸟肉,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她是女神,拥有不老的容颜,不会生病的身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神力,还有被众神称赞的厨艺。她懂得这里的语言,言行举止也不会显得怪异。她孑然一身,没有七扭八拐的亲族,不会被所谓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已经很好很好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遇上几个渣男呢?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阿刻忒伸了个懒腰,向海岛中央走去。这里的主人冷漠,还有那么点儿特殊癖好,可到底没对她赶尽杀绝。或许可以求个安身之地吧。
阿刻忒来应聘成为生命女神的女仆。正常状态的洛伊绝不会收留她。可是,如今洛伊的头顶,还标记着“自恋”的字眼呢。受用了阿刻忒一箩筐的好话,洛伊心情舒畅,收下了她。什么?追杀阿刻忒的奥林匹斯众神?在生命女神面前,那些算什么玩意?
应聘成功后,阿刻忒一直老老实实的干活。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和老乡攀攀交情。现在嘛,她知道了生命女神的“真面目”。谁敢和变/态攀交情?看看变成了石像的提丰吧!那可怜的凶兽,平时被封印在金苹果树下当肥料,隔三差五还要刮麟、剥皮、抽血、割肉,怎一个惨字了得!
洗衣叠被、烧火做饭是收留,像提丰那样,也是收留。想到万妖之父的遭遇,阿刻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手下愈发麻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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