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碧秀峰半山腰的那片林子,短短的时间内,树杆之上便溅满了鲜血,树与树之间,被尸体所填满,可怜这些好不容易突出东胡人重围的辽西郡兵,却在家门口,被自己往日的袍泽,无情地斩杀在离家咫尺之远的地方。
倒下的人,大都圆睁双目,大大的眼眶里,透露出来的是不解,震惊,以及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死不瞑目。
张叔宝手里的刀在颤抖,他的身边,此时只剩下了路鸿与黄得胜两员老将卫护在身侧,一个身中三箭,另一个体力早已耗尽,三人现在,早已没有了一战之力,背靠着背,眼睁睁地看着随着他们历经千难万险再突围而出的弟兄,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的四周,长矛如林,悠悠的寒光闪烁,但却没一个士兵冲上前来向他动手,毕竟,他是张家的二公子,张叔宝。
最后一个士兵倒了下来。
包围三人的士兵潮水般的分开,全副武装的张灼提着血淋淋的长刀,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张灼,你敢造反?”看着张灼,张叔宝嗔目大骂道,“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你会死在其惨无比!”
张灼仰天长笑,“二公子,好教你得知,张郡守得知你全军覆没,无数辽西健儿因为你的无能而客死异乡,悲愤莫名,一口气没有上来,竟然是去了,现在辽西郡的郡守可你的大哥,张君宝张大公子。大公子有命,张叔宝丧师辱国,其罪当诛,命我前来取你性命。”
“放屁!”张叔宝大怒道:“张灼,你竟敢咒我父亲已死,父亲一生百战,打过胜仗,也吃过败仗,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岂会因为这暂时的失败而如此。”
“二公子,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不是张郡守已过世,我会出现在这里么?”张灼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刀,“二公子,黄泉之上,一路走好,这里有许多弟兄陪着你,下去之后也不会太寂寞。”
路鸿一直盯着张灼,此时突然开了口,“张灼,是大公子勾结你等暗害了郡守大人吧,你们谋逆篡上,罪不容诛,辽西郡的健儿,你们还在等什么,杀了这个逆罪,护送二公子回辽西,人人有功,个个有赏。”
他挺刀指着张灼,大声咆哮着。
但是四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围着他们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动弹。
张灼狂笑起来,“路鸿,你死了这条心吧,跟着我来到这里的,都是我与大公子的腹心,就算你舌灿莲花,也无法动摇他们的决心。”
他环顾四周,挺刀大喝道:“大公子有命,谁杀了张叔宝,赏黄金万两,官升五级。”
如此重赏,四周顿时一阵燥动,不少士兵大为意动,齐挺刀枪,缓缓向前逼近,这些人,都是张灼与张君宝的心腹死士,平素早已用银钱喂饱了的,先前不动手,只不过是因为张叔宝毕竟是张守约的二儿子,此时张灼许下重利,财帛动人心,这些人杀心陡起。
张叔宝看着眼下场景,明白父亲已当真不在了,看着缓缓逼近的刀枪,心下一片惶然,一阵愤怒,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突然之间,便发起狂来,挥舞着手里的大刀,狂吼道:“谁敢杀我,我是张叔宝!”
他挺刀向前猛冲,直接撞入到了逼近的士兵从中,一阵脆响,数根矛杆已被他砍断,几名士兵手捂着脖子,鲜血狂喷而出。
“二公子小心!”路鸿与黄得胜已知今日难逃一死,不过临死之前,好歹也拉向个垫背的,如果能杀了张灼,则是更佳。
三人都是一个心思,张叔宝在前,路鸿与黄得胜一左一右卫护,三人各执长刀,疯一般地向着张灼杀了过去。一时之间,挡者披糜,三员大将发起狂来,其势不容小觑,包围他们的士兵反而被杀得节节后退。
张灼吓了一跳,立时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嘶声怒吼,“上,上,用长矛将他们格在外围,捅死他们。杀张叔宝者,黄金万两,官升五级。”
黄金,高官,鲜血,这些刺激让士兵们亢奋起来,红着双眼,挺着长矛,大刀,蜂涌而上,瞬息之间,便将三人淹没在人海当中。
夜幕落下,距离那场杀戮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天上的月亮出来逛了一圈,似乎也不忍看到这惨不忍睹的场景,在潜入云层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天地登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之中,只余下碧秀峰下的昭湖,那碧悠悠的水面,泛着微微的白光,给漆黑的天地,增添了一抹亮色。
蜿蜒曲折,一路延伸到远处的河谷传来哗哗的水声,是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声响。
一片安静之中,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之声,紧随着马蹄声,数十支火把突然出现在河谷里,便像是从地上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骑队之中,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有个极其响亮的声音大声笑道:“湛哥,那个什么库莫溪部,这么一点子人马,居然也想来打我们的秋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一下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番,他们回到东胡,也免不了被别人吞了。”
“有什么可高兴的!”领头的黄湛却是丝毫也提不起劲头来,库莫溪部只不过是东胡诸部的一个小虾米,他们想来捡便宜,痛找落水狗,却被自己这只看起来已经是丧家之犬的恶狗反咬了一口而已,一想起上万兄弟客死异乡,他的心里就一阵阵的绞痛,回望身后那黑沉沉的不知多深的河谷,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终有一天,自己还是要打回去的。
跟着高远去了一趟榆林,这一次又随着大军历经苦战,黄湛早已不复当年的表涩,取而代之是历经沧桑的成熟,随着张叔宝等人突围之后,仅余的骑兵便被集合起来,由他率领断后,保护张叔宝等人的后路,而他,也不复众人所望,虽然从临发前的两千骑兵,到现在只余下一百余骑,但他已是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昭湖,我看到了昭湖了!”有人欢呼起来,看到昭湖,便意味着到了碧秀峰,而翻过碧秀峰,便进入到了辽西的赤马县,换句话说,他们马上便要到家了。
“下马,让马喝过水,咱们也稍稍休息一下,然后连夜登山,回家,现在二公子他们想必已在赤马县给咱们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正等着咱们呢!”收拾起收情,黄湛提声高呼道。
“好呐!”骑兵们大声欢呼着,跳下马来,牵着马儿走到昭湖边,任由马儿走到昭湖边,饮着湖水,顺便嚼两口湖畔的青草。
而士兵们则就地坐下,伸展四肢,尽情地放松着自己,到家了,整个人都舒展了开来。
山上有微风吹来,坐在风口上的一名老兵忽地站了起来,手按上了刀柄,“黄将军!”他退后两步,到了黄湛身边。
“什么事?”
“血腥气,很浓的血腥气!”老兵低声道。
黄湛眉头一皱,向前走到风口,脸色也是猛然改变。
“黄将军,我带几个弟兄上去看看。”老兵道。
“小心些!”黄湛挥挥手,“灭去火把,准备战斗!”
刚刚还灯火通明的昭湖边上,再一次陷入黑暗,骑兵们抽出了马刀,聚集到了一齐,血腥气是从山上传来,山坡陡峭,林多树密,战马在这种地形之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不如下马作战便当。
刚刚的轻松已经不翼而飞,所有的人都伏低了身子,慢慢地聚集到了黄湛的周围,而那个老兵,则带着十来个人,猫着腰,穿过密林,一路向上爬去,转眼之间,便没入到了树林之中。
两柱香的功夫过去,黄湛没有等来老兵的示警,却持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火把亮了起来,他心中吁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看来是没有危险。
片刻之后,老兵喘着粗气,从密林之中钻了出来,“黄将军,不好了!”他的脸色痛苦之中带着绝望。
“出了什么事了?”黄湛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黄将军,弟兄们,前头回来的弟兄们都,都死在林子里,一层叠着一层。”老兵两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黄湛一跃上前,一把揪住了老兵,“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这里是碧秀峰,山那边是赤马,这里没有东胡人,不可能有东胡人。”
“可是,弟兄们都死了。”老兵痛哭流涕,仰脸看着黄湛。
“我爹呢?”黄湛声音颤抖,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
“黄老将军,路将军的尸体也找到了,都在那里,还有一具无头尸体,看身上的盔甲,应当是张叔宝将军!”老兵哆嗦着道。
黄湛一声大叫,仰天便倒。
黄湛倒下,现场登时一阵大乱,老兵屈膝抱着黄湛,惊慌地一边掐着黄湛的人中,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黄湛悠悠醒来,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他一跃而起,狂呼着向山上跑去。
“黄将军!”老兵在他身后紧紧地追了上去,昭湖边上的骑兵,也纷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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