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天刚刚放亮,城门外已经聚集了大批准备进城的百姓,范睢轻轻地撩开窗帘,看着那一群郡聚集在城门口的老百姓。
衣裳褴褛,表情麻木,几乎成了这些人的集体写照,在他们的身上,范睢看不到一个活人身上应有的喜怒哀乐,他们默默地聚集在城门口,有的背着背蒌,有的推着小推车,有的挎着蓝子,他们是咸阳城外的老百姓,一大早进城,想着的便是卖掉昨天辛苦一天的成果,好换取一天的生活费。
城门口放着一个大箱子,但凡进城的人,都要往那个箱子里投上两文钱的铜钱,这是进城费。一个官员大马金刀的坐在箱子旁,眼睛鹰隼般地盯着每一个准备进城的人。
范睢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窗帘,这里是咸阳,是大秦的国都啊。曾几何时,这里是大秦最为繁华的都市,这里的百姓都是高昂站头,骄傲自己是一个大秦人,这才过了多少年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从他们的身上,范睢看不到一点点对未来的期望,他们现在的状态,似乎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都城都是如此,其它地方可想而知。范睢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都城周边,官吏还在朝廷的直接监督之下 ,相对而言要规矩一些,即便这样,百姓也是不堪重负,那些偏远地方的百姓,即要承担朝廷的赋税,又要蒙受那些贪官污吏的盘剥,只怕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蜀郡的农民暴动已经愈演愈烈,在他回朝的这几天里,便已经有数起暴动的奏报到了咸阳,虽然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镇压下去,但范睢透过奏报之中那些血淋淋的数字。似乎窥见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蕴酿着。蜀郡地方军已经是左右支拙了,按下葫芦起了瓢,蜀郡郡守已经多次要求朝廷派兵进蜀协助平叛,而朝廷也的确开始议论这件事情,最新的提议是让周玉率领一支军队进入蜀郡。现在秦楚之间是联盟关系,在秦楚边境之上还驻扎一支精锐的军队,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没有必要。
现在朝中虽然风平浪静,但暗底下仍是浪潮汹涌,崔元得数位重臣的称病,让朝政的处理也是运转艰难。更多的中下级官员仍在犹豫不绝,这使得范睢虽然有秦王的大力支持,却仍是步履维艰,每一步都行得艰难。
范睢不同意嬴英想要干净利落的清理行动,因为这样一来,只怕朝中将无人可用,大多数官员都会琅当入狱,这些人中,不乏干吏。更重要的是,朝中的大清洗,会延伸到地方,最终泛滥到全国。一个不好,便会酿成大事件。
现在已经民不聊生,如果再官不聊生,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所以范睢必须去一趟函谷关。在这个让他举步维艰的网络之上,有一个节点,只要解决了这个节点。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这个节点,就是路超。
“明台,你认为大将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范睢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黑冰台新任指挥明台。
明台是嬴英特意派出来保护范睢前往路超军中的,这种护卫工作,本来是用不着堂堂的黑冰台指挥亲自前往的,上一次自颖川返回,危机重重,也只是黑冰台的大将卓不群操刀。
嬴英派出明台,主要的目的便是向路超传递一种信号,一个坚定不移的态度。
“大将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明台楞了一下,但马上便反应过来范睢是什么意思。“大将军不但是一个坚韧的人,更是一个聪明的人。”
“不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正因为这样,才有了我们之间相互妥协的基础呢!”范睢道:“崔元这等蠢货,我还没有放在眼里,但路大将军,却要认真对待啊!”
“首辅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必竟这一次的事情,路大将军没有返回咸阳,已经说明了他与崔元等人并不是一条心,所以我仍然相信,路大将军一定会作出符合大秦利益的决定的。”明台肯定地道。
“有这么简单么?”范睢微笑起来。“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路大将军是李儒的关门弟子,也是李儒最重视的一个弟子,这些年来,李儒不遗余力的扶助着他的崛起,当然,我承认,路超也的确有才能,否则也不可能走到这一 点,以一介文人,能将那些骄兵悍将治理的服服帖帖,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首辅的意思是?”明台迷惑地看着范睢。
范睢沉默片刻,这才问道:“你觉得这一场战争有必要么?”
明台有些无法适应范睢的跳跃性思维,作为黑暗之中的一员干将,他以前很少与范睢这种极别的人打过交道,想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西赵兵变,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这是汉国精心策划的一次针对我们大秦的军事政变,其目的自然是一目了然,如果我们不作出果断的回击,汉军兵锋只怕会直指函谷关,那时的我们,只怕又会回到数十年前,那段最艰苦的岁月之中去,所以属下认为,路大将军的反应是很正常的,必须要作出回击。”
“那你认为这一仗,我们有希望打赢么?”范睢反问道。
明台心中再次将敌我双方的力量作了一个对比,这才答道:“我们的对手不是汉军,而是赵军,所以这一仗打赢的可能,我觉得有六七成,一场战事有六七成的胜算,便已经可以做了。”
“可我认为一成也没有。”范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石破天惊地答道。
“一成也没有?”明台吓了一跳,“首辅,这太危言耸听了吧?您为什么这么悲观?”
“我在颖川呆了大半年,对于汉军有了最直观的了解,而檀锋将军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其实有些事情,你的黑冰台也应当有大量的情报,或者只是你没有注意到罢了。明台,如果真像你估计的这么乐观的话,那你觉得高远为什么会亲自到了晋阳城?”
“我们的看法是,一是高远吞下西赵,可西赵加起来还有多达十万的军队,高远的盘算,应当是借刀杀人,用我们的刀,来帮助他消化赵军的实力,以助于他能顺利地吞下西赵地盘。二来,恐怕也是担心西赵出现反复,他来,只不是为了打气而已。”
“打气倒是应有之意,不过我觉得高远更重要的用意是在晋阳在我们大秦已经在流血的身体之上再狠狠地插上一刀。”
明台吓了一跳,“首辅,您认为这一仗,我们会战败?”
“哪倒不见得,如果真战败,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场仗会长久的打下去。”范睢叹了一口气。“我们大秦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应当很清楚,这场战事如果不很快结束,而是打上数年,你觉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明台打了一个寒噤。
“我们大秦会源源不断地征召兵源,为了打仗,我们不得不再次加税,大量的物资向这里倾泄,然后在这里白白的消耗,去打一场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的战争,汉国无所谓,他们的资源,国力足以支持他们打一场持久战,可我们,撑得下去么?真到了那个时候,民不聊生,国内矛盾会比现在更加突出,大秦,当真要摇摇欲坠了。”范睢半闭着眼睛,轻轻地道。
明台当真是被吓住了,半晌才道:“首辅,这种情况,难道路大将没有考虑到吗?他在前线,是最清楚敌我双方力量对比的。”
“你说呢?”范睢反问道。“如果是一个武夫,那倒也罢了,但像路大将军这样文武双全的人,难道会不考虑这些事情吗?”
“您是说路大将军根本就是明白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但大将军为什么还一定要坚持打下去?”
“这就是政治。”范睢有些悲哀地道:“路大将军想得很清楚,李儒的死亡,王上的态度,已经代表了李氏学派将在秦国失势,即便他回到咸阳,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撕下他与王上之间最后那一份情谊,真到了这一地步,李氏学派才会遭遇灭顶之灾,所以不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不回去,他需要一个理由来向李氏学派的人交待,他是李儒指定的继承者,如果此时他弃之不顾,李氏学派的人必将弃他而去,他会成为一个孤臣,那他的份量就大减,而且,这样一个让李儒看重的人,真会放弃李氏学术么?所以,他需要一场战争,一是向李氏学派的人交待,不是我不回去,而是我要对大秦负责,二来,这也是保证他权力的最佳方法。”
“这怎么说?”
范睢微笑道:“崔元倒了,但朝中,地方,那么多的官员为什么还犹豫不绝?”
“因为路大将军。”
“不错,只要路大将军还手握重兵,这些人并不会抛弃李氏学术,所以,路大将军需要一场战争,否则在和平时期,王上想要收回大将军的兵权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现在,这件事却做不了了。”
“路大将军需要一场战争,至于能不能打赢,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打得越长,对他越好。”范睢缓缓地道。“这才是路超最真实的用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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