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见湛露在萧王身后垂手侍立,知道早膳已经布置停当,便伸手搀扶了他去稍间用早膳。
因事先不知道萧王早上来得这样早,多福轩的厨子是照我往日的口味预备的,不过清粥配着醋芹、虾松几样佐餐小菜而已,萧王倒吃得香。
他见我眉头微蹙,心不在焉的拨弄着碗里的粥粒,不过吃了半碗就推开端了茶碗漱口,并未出声相询,依旧不紧不慢吃完了。
连娣儿上茶给他,他接了略抿上一口放在桌上,什么也未说,便牵了我的手朝房外走。湛露见了也来不及问,只好和小安子远远跟着。
我顾念他身上有伤,便疾步跟着他的步伐,以免牵动他伤处。仍不免问一句,“王爷,您这是带我去哪儿?”
“孤王今天给你撑腰!”萧王语焉不详的。
“王爷,小莞不明白。”我脚下一顿,此时已到了多福轩前院的穿堂。
萧王停下脚步,看住我,神情认真的道:“自你进了萧王府,便是谨小慎微,不敢多做一件事,不愿多说一句话。对我,你曲意奉承;对府中诸人,你刻意避让。孤在旁边看着,委实不愿你委屈了自己。”
他的话如一双大手,扯开了我小心翼翼围起来的帘幄,我猝不及防,有些怔忪的看住他。有风吹过,身边一树梧桐飒飒作响,飘落几片叶子,落在他身后的地砖上。
萧王不再说话,伸手将我纳入怀中。
我柔顺的靠在他肩头,感觉到他身上衣服布料的柔软,身子一寸一寸的放松了下来。
“王爷”,我柔声道,“小莞不过公主府奴婢而已,得了王爷青眼,才有今日。府中诸姬,大多是朝中要臣宗族女儿。小意谨慎,不过是认得清,所以安守妾身本分罢了。”
抬眼看他,语气平静道,“昨日陛下口谕,小莞万分感激。只是现下府里入了册的只有阮良娣,来日册妾为昭训的明旨到了府上,其他的高门贵女只怕更不好相与。小莞想起此事,心中忧虑,难免行动举止小家子气,让王爷见笑了。”
萧王垂下眼眸,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你放心。总有一日……”却在触及我询问眼眸时转了话头,“小莞说的,孤王都懂。孤王何尝不是隐忍压抑、和光同尘。不过,在这王府中,孤王想让小莞不用如此隐忍,孤王喜欢看你畅快淋漓的笑。”
转头对远远候着的小安子吩咐道,“去告诉晋安,派人请府中诸位夫人都到乐道堂来用午膳。”
我不解,“王爷?”
萧王略略用力握了我手,含笑道:“你放心。孤王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许是他的笑容太过炫目,我低下了头,由得他牵着手,跟在他身后去了乐道堂的大书房。
甫一进门,便见书架上满满当当。我缓步走去,手指在书卷上划过,见书都是半新不旧的样子。勤学如斯,偏又需要对世人做出心系风月的样子,倒也不知他是乐在其中,还是不甚其扰呢,想着不由深深看了萧王一眼。
萧王过来在高架上一番拨弄,拿过来一卷递在我手中,温言道,“看看,对你有益处。”
我徐徐展开,竟是卫夫人的《古名姬帖》!
卫夫人,单名铄,字茂漪,是江夏李氏汝阴太守李矩之妻。卫氏家族世代工书,卫夫人更是书法大家,瘦洁飞扬的风骨之上,更有一种清婉灵动。
我神往已久,现得了此卷,顿时如获至宝,当下便在书房大案上铺开,细细品玩。浑然不觉萧王还立在一边。
如此盘桓半日,直到晋安来报,“午膳都妥当了,诸位夫人均已至西侧花厅等候。”我方停下来抬头看向房中另一侧的萧王。
萧王放下手中的《水策注疏》,亦是正好抬眼望向桌边临摹法帖的我。晋安见此情状,默默退了出去。
我低头将书帖归置放好,询问的看向他,“王爷今天唱哪出戏?好歹叫小莞预知一二。”
“华容道!”
“……”
我立在乐道堂书房的纱窗后,略数了数,约有二十来位丽人。加上各自簇拥在身边的丫鬟,正厅里莺莺燕燕,环佩叮当,好不热闹。
我回眸看萧王一眼,抿唇笑了,“王爷,这乐道堂貌似小了些。”
萧王伸手在我头上轻轻一敲,“才说你不肯多说一句话,这会子倒敢多话饶舌了。”旋身出了厅堂。我好容易止住了嘴角的笑意,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众人见萧王来了,厅堂里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丽人们各自从案几后起身,款款行礼,“拜见王爷!”
萧王挥挥手,“免礼。”说着自己先落了座,伸手向我道,“过来。坐孤王身边。”
我不免一滞,有些担忧的以目示意萧王,阮良娣正在一旁。然而他大刀阔斧的解了这个尴尬,“晋安,将孤王身侧设二几。硕硕和小莞过来陪着。”
好吧,一会儿阮硕人要和你闹,可不怪我呢——我在心中嘀咕,怕就怕又连累我受池鱼之殃。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见萧王已经拉着满脸不悦的阮良娣坐下了,遂向萧王和阮良娣施一礼,落落大方的也入了座。
抬眼朝厅堂看去,除了端坐在右侧第一个位子的堇夫人外,其他丽人都是素未谋面的。见堇夫人正笑吟吟的向我点头致意,便在座上朝她欠了欠身。
伸手端起面前案几上的茶盏,送至口边,眼角微抬,借机打量厅中诸人。
许是难得见到萧王,今日里虽是家宴,各位美人也一样在打扮上未曾含糊了去。有衣饰华贵、明**人的,也有淡雅出尘、清若芝兰的,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不分伯仲,真真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一时之间,这不小的厅堂在我眼中便似春日里姹紫嫣红都开遍的后花园。
放下茶盏,心中倒有些犹疑,自己何德何能,使萧王对自己宠溺如斯。
此时耳边传来阮硕人的娇嗔,“王爷,今日里非年非节,为何设宴于此呢?”
萧王揽住她,朗声道,“硕硕问得好。原本孤王也是这样说,可你小莞妹妹劝我,中秋时天降大雨,免了合家大宴,可近日又逢着重阳节,登高望远、遍插茱萸之时,府中人多半会有佳节倍思亲之感,莫不若趁着今日秋阳暖融,一家子一起热闹,也是一桩美事。”言毕低头含了她手上的杨梅在口中,冲我挑眉一笑。
原来他口中的“华容道”是这个意思:帮我在府中诸人那里做人情。借此收服人心,使我在府中不至于孤立无援、战战兢兢么。
只是人心蜿蜒难测,哪里是轻易就能让人心悦诚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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