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然,若是随礼萧王府,派来的应是外院管事们,鲁、姚学士等人府上便是如此。眼下遣了管事妈妈过来送礼,这便是送给府里内堂妇人的了。盛副使府上要点明了送与我,不难解释。
可永嘉公主府,却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思索间,南红已经带着两个四十多岁管事妈妈模样的人进来了。
“老奴是永嘉公主跟前行走的张氏,拜见王爷、昭训。给良娣和各位夫人见礼了。”当头一位嬷嬷容长脸儿、肤色白净,眉宇间从容持重,穿着青色暗花褙子,领口镶了灰色的风毛,头上两个白玉簪子,吐字声音不大不小,行礼姿态中规中矩,瞧着多半是宫里出来的。
落后半步的那位管事妈妈圆脸盘儿,穿着靛蓝色夹衫,外罩秋香色比甲,油光水滑的圆髻用青玉插梳固定的不偏不倚,没说话的时候也是一脸笑意,此时也跟着行礼,道:“婢子是奉盛太医家老安人的话,特来拜谢萧王府诸位贵人。多谢前日的援手之恩。盛家上下,皆感其恩。”
萧王看我一眼,一副这是内宅妇人们的事情、他不打算做声的样子。阮良娣和堇夫人一个扭头和身后的小丫鬟说话去了,一个见我看过来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只作不见。
我心中想着昔年母亲招呼别府上来家中办事的管事嬷嬷的样子,冲她们微微一笑,“请两位嬷嬷落座吧。小莞谢公主想着,多蒙公主抬爱,照拂有加,小莞才有今日之喜,还请嬷嬷在公主跟前替小莞拜谢公主。”
张嬷嬷立起身听了我的话,笑道:“因过几日便是公主府二少爷的百日宴,公主需得在府中调停安排,今日便未能亲身过来道贺。公主说了,请王爷、良娣、昭训和各位夫人届时一定来府里走走。”
我看萧王微微点头,便含笑应了下来。
转头见盛太医府上的那位嬷嬷在张嬷嬷面前有些拘谨,便主动道,“也请盛老安人不用挂在心上,嬷嬷若是没有其他要紧的差事,一会儿去和纨素妹妹说说话吧。她总惦记着你们的。”
那嬷嬷连忙起身应了。
因湛露、赤芙先前已经去了多福轩安放赏赐之物,只连娣儿、蔻儿跟在我身后,我便轻声道,“连娣儿,你去问湛露拿我上次新制的荷包给嬷嬷,帮我好好招呼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带着各自身后手捧礼物的小丫鬟屈膝行礼,正要跟着连娣儿退下,忽然一个娇弱的声音响了起来,“良娣儿?我没听错吧?”
我有些讶异的回头,是阮硕人一边拿帕子扇着风,一边闲闲的问着萧王。
心中略一思量,暗道不好,是我疏忽了。去宝华寺之前,惊鸿还在阮良娣身边时,阮硕人听见过我唤连娣儿,当时她隐忍不发,原来是为此时此刻。倒是我当时不曾放在心上,大意了。
果然听阮硕人继续仪态纤纤的说道:“这曲昭训自然是咱王府里尊贵的人儿,可是这再尊贵,也断没有驭使良娣的道理。不知道妹妹日夜唤着良娣儿为你奔前忙后,心里作何想呢?”
阮良娣说到这里,朝萧王看了一眼,见萧王不置可否,便笑得更是娇媚,起身走至我身边,好不得意的看住我,连带着头上一支步摇垂下的米珠串也在她耳边晃动不已。
事情发作得突然,此时我立时否认也好,惊慌失措的赔罪也罢,都不会让情形变得更好。于是我端坐不动,微微仰起头,“姐姐所言,小莞不大明白呢。”
阮硕人冷笑道:“还说不明白。你口口声声使唤的丫头,叫什么名字不好,却叫良娣儿?你是想借此羞辱于我么!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你虽获封昭训,却也不能越过良娣去。”
我浅浅一笑,“阮姐姐容禀,这是萧王府的家生丫头,本是家中长女,她老子娘望着后面能招弟,便自小叫了连娣儿。这么多年也没人说过什么。”见阮硕人勃然作色,我及时拿话止住了她,”不过,姐姐若是这么在意,妹妹为她改了名字便是。本是小事,既然姐姐要认为是羞辱,妹妹从善如流也是无妨的。”
阮硕人听我一番话绵里藏针,待要继续发作,我却已经答应给丫头改名了;若是继续追究我罔顾礼法、下人名不避尊者讳,便是太过坐实了对她的羞辱,传出去究竟是不好听的。
她素来好强,就算是为了问罪于我,她又如何肯伤了自己的名声体面。只得收手罢了。
果然,阮硕人停了片刻,道:“那便请王爷的示下吧。”
萧王见阮硕人胸口起伏、脸色不好,又见我垂首默默,大概觉得有些难办,便伸手握了我的手,又安抚阮硕人道:“你一向体弱,何必为这些事情置气让本王心疼,回头又要嚷嚷不舒服了,先坐下再说。”琉璃便去扶阮硕人回了下首的座位坐下。
花厅内的王府丽人们便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隐约听见有人说“阮良娣到底是良娣,能在昭训的正日子里折了她的威风”。
旁边有人接话,“你懂什么,这才是刻意挑的好时机呢,就是要在曲小莞最得意的时候拿捏住了,以后才能翻不出阮良娣的手心呢。”
我看向连娣儿,她朝我遥遥一笑,云淡风轻的跪了下来,“王爷明鉴,良娣赎罪,婢子从小是个没有见识的,不知道一个俗语做名字还有这么多的牵涉,原是婢子的错,与昭训无关。昭训未到王府时,婢子便是这个名字。如今还请王爷、昭训赐名。”
我松开萧王的手,声音低低的请求他,“王爷赐名吧。不然只怕今后还有风波。”
萧王眸色如墨,伸手揽住我,抬头看向众人,朗声道:“今日能册小莞为本王的昭训,本王甚是满意。连娣丫头在多福轩侍候一向合人心意,就赐名如意吧,连如意。愿本王与小莞日后连连如意,年年顺心。连娣儿也罢,连如意也好,都是好兆头。”
我见萧王嘴角微翘,不无得意的看着我,不由莞尔一笑。
如意。这个名字很好。
这样想着,干涸的心田仿佛有极细的清泉缓缓淌过,在心底默默的开出了一朵花来。
那边公主府张嬷嬷见了,立即上前来言道:“贺喜王爷、贺喜昭训,年年如意。”
琉璃、南红、蔻儿、盛府的嬷嬷和如意等一干人也躬身道贺,齐声贺喜。
王府诸位丽人们见了,许多人也要上前恭贺,可也有些犹豫——如此是讨了萧王和我的好了,可是现放着阮良娣尚且在边上咬牙切齿呢。
“贺喜王爷、贺喜昭训,纨素诚心祝愿王爷和昭训喜事连连、事事如意。”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纨素。
孔青卓也随后行礼恭贺。其他丽人见了,便也一起齐声道:“恭贺王爷,恭贺昭训,事事如意。”
我望着纨素只是淡淡一笑,然而她懂得我的感激,也朝我微微颔首。我也懂得她未宣之于口的默默支持之意,一时之间忽然觉得所谓知己,当如是。
这时候梨音榭上正唱道:“换珠衫依旧是当年容样,猛抬头见老娘笑脸相向,这才是脱危难吉人天相……老天爷他还我珠归掌上,且喜我一家重聚……!”
我看着下首恭贺的众人,听着一家重聚的唱词,真正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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