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后面连续几日,我尝试提起画笔皴染的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运笔晦涩。想着过几日也许就好了,便没放在心上,照旧赶画。
这一日,画笔好几次从手中滑落,最终人也软软滑坐在了地上。唬得珠儿和兰馥一左一右的将我扶着,又急忙去报了皇后。
皇后便不准我再下床,只许卧床休息。
然而头晕胸闷的症状依旧不见好转之外,看东西也模糊了起来。
盛副使来看了只说急不得,须得慢慢养着。若是恢复得快,这些症状都会在一个月内痊愈。又讲了许多宽慰我的话,才跟着內监去写药方了。
皇后拉起我的手放在手中,“我儿受苦了。千万要听太医的话,该忌口的可千万不能瞒着又让小丫头偷偷拿了来。”
我知道她是说前几日里我指派人去厨房指明午膳要配上一份辣椒酱佐餐的事情。连日吃中药,口中实在无味,因此才跟珠儿说了辣椒酱的事情。何况那辣椒酱是南郡的黄辣椒制成,辣而不呛,叫人欲罢不能,一时没有注意确实贪嘴了些。
这会儿皇后提起来,我捏着被子角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皇后带人离去后,我的笑容渐渐褪了——其实我很害怕。这会儿室内应该是燃着许多支蜡烛的,但是我却觉得屋内黑黢黢的。
问了芷兰知道珠儿和兰馥两人没有出现我这些症状,已经恢复如常,心中略好受些,不然便又是为我所累了。
打发芷兰去了外间上夜,在我床头留了一盏蜡烛。良久,听她已经睡得熟了,我轻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我伸手摸着自己袖口的花纹,绣着一圈儿海棠,应该是素日常穿的那件月白亵衣。然而这会儿我已经根本看不清了。
缓缓扭过头去,床头的蜡烛在我眼中也是一圈桔红的光晕而已,如果不是之前知道床头烛座的位置,我不会知道那是蜡烛!
我伸出手迎着光晕,依然模糊一片。
忽然手被灼了一下,多半是碰触到了蜡烛的火焰。我倏忽收回手放在唇边吹气,然而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的砸在了手指上。
我真的很害怕。现在的我连生活琐事都要人照顾,那又何谈其他?父母亲族何托?
我为什么怕冷由着兰馥在水阁燃了两个炭盆呢,懊恼、害怕的感觉不停蔓延,将我的心缠绕、锁紧。我抱着双臂、蜷起双膝坐在床上,感觉这样好像能心里踏实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眼泪顺着下巴流进了亵衣前襟。便想拿帕子擦一擦,可是我伸手在床侧摸索许久,也不知帕子在哪里,眼泪便流的更多了。索性不要帕子了,很不文雅的拿袖子拭干了眼泪。
忽然听到一声笑,在安静的内室很是清晰。
我吃了一惊,“谁?”
没人回答我。
“是芷兰吗?”扭头看见一个黑色轮廓。便一边问一边有些犹豫的伸出手去,想触碰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忽然,我冰冷的指尖被一只大手握在了掌心。温暖、粗糙却骨节分明。
这绝不是芷兰!我屋里也从不用内侍。
宫内如何会有男子!
我猛地抽回手,张口欲叫。那人却欺身而上紧紧捂住我嘴巴。
有手指轻轻拭去了留在我脸上的泪痕。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别怕,我只是问你一个问题。不要惊动其他人。不然麻烦的可是你!”
我渐渐止住战栗,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捂在脸上的大手慢慢挪开了。
“你是顾明琰?”
我怔住,不知如何应对。
“好,换个问题。顾氏过云楼真正的藏品在哪里?”
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放在被子下面的手也紧紧握了起来。
我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然而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异常苍白。
咬牙问道:“墨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这个声音我记得。不是墨棣是谁。收拾了一开始的惊惶,冷静下来的我听出了他的声音。
可是,他的问题实在太过惊人:过云楼之事是我顾氏一族的不传之秘,他从何而知晓?
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从在观鹤台见到他以来,似乎没有见他笑过,此时却笑得很是开怀的样子。声音不大,清越好听,叫人想起小时候串珠时翡翠珠在玉盘中滚动的声音。
“不愧顾相千金,一点不肯吃亏。我的问题你还没答呢!倒反问起我来。”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更不知他的底细,只能应道:“不管你是谁,倒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后殿中也敢夜闯!”
他没有做声,似乎在审视我。
忽然伸指在我头部连点数下,“先帮你疏导经脉,过几日你的眼睛当恢复如初。切记今后多加小心。那日晚上我有事,后半夜寅时才去水阁,以致让人钻了空子。你们估计中了迷香,又被人换了劣质炭火。到了辰时你们也没有起身,我在门外才知有异。你到底惹了谁?”
“原来破门而入的是你!那引来崇文馆路过的侍女去向皇后报信的也是你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威帝的义子。”他停了手,很快的说道:“你侍女要醒了。”大掌扶在我脑后,帮我轻轻躺了下来。
蜡烛的光晕摇晃几下,一阵冷风吹来。
芷兰披着小袄进来了,“这风真大,咦,窗户都吹开了?亏得婢子醒了,不然昭训受凉了可怎么好!”
我装作睡着,闭上眼睛没有出声。心中却在想着墨棣刚刚那句“威帝的义子”,为何之前从未有所耳闻?
然而并未理出头绪,刚刚墨棣点按的眼睛周围有些发热发胀,一股倦意袭来。我真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晚间,芷兰服侍我换上亵衣准备就寝。
我抚着袖口的花纹,这是件萱草纹的,翠亮的绿色丝线绣成茎叶,金线蔓延成萱草花的样子,鲜亮极了。
片刻后,我才反应过来——我的眼睛恢复了!
我抓住芷兰的手,“袖口是萱草纹吗?”
芷兰用力点头,“是!”扶了我在床上坐下,喜滋滋的道,“婢子这就去报与皇后娘娘!”
我忽然记起墨棣昨晚“切记今后多加小心”的叮嘱。忙止住芷兰道:“今日时辰已晚,不要去打扰母后了。而且,也不知道可会反复。若是空欢喜一场多让人难受呢,更叫母后忧心。不如等过几日确实恢复了再说。”
心中想着:如今不知水阁之事幕后之手出自哪里,只有先稳一稳。那人既要害我,如今已然得手,多半会有下文。
我且安静等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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