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的时候,如意来报萧王已从宫中回府,合府大宴便可以开始了。手脚麻利的帮着翠浓为我按制着了昭训吉服。
赤芙从院外进来,正遇着我带着湛露、如意并几个小丫鬟从堂屋走出来准备去福禧堂。我见她神色像是有话要说又顾虑我身边有旁人在,便笑道:“赤芙你过来说话。”
湛露是个极有眼色的,见状便带着其他人远远退在了后面,跟着我与赤芙不紧不慢的走着。
赤芙方道:“向川已经把东西送给了大公子。可是向川去佐辕大营的时候看见公子正给一帮吃酒的人执壶!”
我顿时停下步子,“执壶侍酒?为谁?”
“向川没说,只说公子面色不是很好。那帮人言语放肆、吆五喝六的吃的高兴。席间并没空位,可见公子并无座次,一直是侍立在侧的。”
我不自觉的将帕子攥住,过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
赤芙眼中隐有泪意:“公子那样的人……”
我打断她:“虎落平阳被犬欺么。这并没什么的。”
然而缓缓抬手抚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
顾氏宗子、长房嫡孙为军户们侍酒的事情若传了出去,清流们心中原本以为翰墨传家、清贵无匹的顾家,岂非更为不堪?只怕还有人会得意的说:看吧,顾氏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有科场舞弊案呢。
去福禧堂的路上,王府到处灯火通明。福禧堂和前面的银安殿更是宝炬荧荧,檀烟袅袅。
刚一进福禧堂东厢,只觉暖香扑鼻,原来屋里搁着许多香橼佛手、牡丹、梅花一类的盆景点缀其中,连同珠环翠绕的二十来位姬妾,生生为这大宴添了无边春色。
湛露见阮良娣坐在右手第一个位次,便扶着我朝左手第一个位次走了过去。岂料一个小內监跑了过来,将手中拂尘一挑:“昭训的座位在这里。”正指着左手离主座的第五个案几。
湛露顿时发起怒来:“府中只有良娣与昭训有封号,你这是安排的什么座次?”
那小內监皮笑肉不笑的道:“别介啊湛露姐姐,您这样小的真是不敢说话了呢。可这话不说白呢就有些人自己个儿不明白啊。昭训那也是王爷的昭训,王爷抬举才有昭训的体面。王爷若是不喜欢了,又怎么会喜欢小的们把位次排得离王爷那么近呢?”
湛露冷笑一声,“你是收了谁的好处?被人当枪使还洋洋得意。”说着依旧引着我朝左手第一个位次走。
先前听了赤芙的话,我心疼哥哥之余便有些心灰意冷的:顾氏想要恢复旧日荣光,真是难于上青天。即便机缘齐备能得回往日官位,声望上却早已是千疮百孔。
有几人会将曾经卑微者放在心中真正敬重?
就如我一般,曾经为奴为婢,如今这样被人轻贱也是寻常事了。还争什么呢?
主座上的萧王正和晋安说着什么,并未朝这边看上一眼。
拉住湛露,我轻轻摇了摇头,在第五个案几后面坐下了。
“姐姐来了!”青卓在第四个案几后面笑吟吟的和我打招呼。“姐姐,我刚刚看见小內监们拿了几个镂空的盒子,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见我含笑不语,便道:“就知道你不知道,里面是蝴蝶呢!各种颜色的蝴蝶。听小內监们说是在暖房里养着的,一会儿要拿来放飞,看谁面前的香瓜上落的多,谁来年运气就好!”
我笑道:“这倒也新鲜。不是吃饺子看谁咬到铜钱谁的运气就好么?”
“要我说,彩蝶扑瓜更好,一会儿满屋都彩蝶翩翩的,肯定好看!不过也不知道这地窖培植出来的香瓜好不好吃呢?”
“你更关心的果然还是可以吃的香瓜!”我打趣道。
越过青卓的身影看过去,端坐在左手第一个位次的是堇夫人,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受了一位着翠色衣衫的丽人的礼。
我收回目光,低头看案几上放着几碟冷热荤素年菜外,还摆着一盘插小如意的冻柿,大抵是要取“事事如意”的意思;一盘盛有面制的桃子、石榴,上面插了绒花蝙蝠,是“福寿三多”的讲究。
这些都是常见的。
除此之外,每个案几上果然都放了一个带蔓的香瓜。
此时萧王面前已经热闹起来:好几位丽人过去敬酒,眉目传情,含羞脉脉。萧王都满面含笑的一一应下了。
我低头安静的坐着,不愿再看。
拣了只细馅包子小口咬着。
却发现馅料是蘑菇丁。想起在大昭寺萧王亲手做的蘑菇丁炒粥果,便有些赌气的将包子掷在了盘中。
大约亥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靴声,原来是杨长史领着王府的执事官员们、管事们在院中分班排列。
多半是要向萧王辞岁了。
萧王果然挥挥手让身边的姬妾都回了座位,口中笑道:“就依堇夫人说的主意,你们谁的蝴蝶多,谁的运气好,孤王就宠着谁!”
美人们都嬉笑着,柳腰轻摆、回眸欲语还休的回了座位。
就有內监将杏黄色门帘徐徐卷了上去,在正对着萧王主座的门外铺上了拜垫。
杨长史撩袍带着官员们跪了下来,向萧王两跪六叩。萧王点头叫了起,带动头上的束发金冠在灯火里划过道道虹光。笑道:“杨长史带着大家到院中筵席上坐吧。辞旧纳新,大家同喜同乐!”
先前的立在门边的內监见辞岁礼毕,把门帘放了下来。
此时有两名內监捧着个镂空黄磁捧盒到了萧王面前,萧王颇感兴趣的掀了盒盖,几十只彩蝶便从盒子里飞了出来。
堇夫人立在一旁高声道:“王爷喜气叠叠,吉庆年年!”
一时花香蝶舞,灯火交辉,煞是好看。
青卓跳起来拍手,笑道:“蝴蝶快到我这里来!我的香瓜可好吃了。”
堇夫人也笑道:“这就看哪位妹妹有这个运气今夜能得王爷宠爱,瓜瓞(蝶)绵绵了!”
一直淡然的阮良娣此时睇了堇夫人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还真是聒噪!”
她的声音不低,许多人便看向堇夫人。
堇夫人却恍若不觉似的,只一心盯着屋里的蝴蝶朝哪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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