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自诩对晟曜真心相待、又一向自负聪颖,却在这样的大事上拖累他至此。
又想起册立武尚华为太子妃的旨意已经颁发,他身边已经有一个名正言顺和他并肩而立的妻子。而武尚华在藤甲兵乱那晚,为了不拖累晟曜,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断然拔箭,对晟曜给予了毫不犹豫的信任。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当武尚华说出请晟曜为他二人拔箭时,他眼中对她不折不扣的欣赏!
而武尚华当时扬刀对敌的飒爽英姿,连我亦是欣赏的。
也许,太后她老人家说的一点儿没错,堪为晟曜良配的,是武尚华!
不是我。
不是我这样一个落魄家族的女儿,更不是我这样一个托身婢仆的无本无源之人!
我内心深处压抑数年的自卑弥漫开来,与刻在骨子里的自矜傲气相互之间不停冲撞。
顷刻之间,我忽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脸上一凉。
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下雨了。
我惶然四顾:垂柳依依,岸芷汀兰,挤挤挨挨的荷花莲叶旁,是一处开阔的水中沙洲。而身侧的,是太液池观鹤台。
原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当日画《冬日春景图》的水阁附近。
珠儿急切的道:“昭训,快进观鹤台躲雨!”
我回过神来,与珠儿进了观鹤台。
雨点打在近旁的草木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珠儿看了看天色,道:“这雨若是完全下起来,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的。昭训稍待,婢子绕去前面水阁里看看可有雨具。”
见我点头,便一手遮在发髻上,一手提着裙子,疾步跑了出去。小小的绿色身影很快没入雨中。
不过这一时半刻,雨滴已经连珠成线。
大雨完全落了下来。
一楼越发闷热潮湿,我便沿着台阶上了二层楼阁。
刚踏上二楼,便有湿润的风吹过来,凉快不少。
我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个玄色的背影正立在二层的木质露台上——墨棣。
未及细想,我下意识的转身,朝楼下走去。
“顾明琰。”墨棣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收回迈向一楼台阶的脚步,回头看去。
墨棣缓缓转身,迈步走进楼阁。
“脸色很差,怎么了?”
我伸指抚上脸颊。
须臾反应过来,福了一礼,道:“小莞无恙。还未谢过公子上次援手之恩。”
他身份似谜,亦未担任官职,我斟酌着便称了公子。
“无恙?那为何失魂落魄,在太液池边上。”他直接略过了我对他上次相救的致谢。
我一滞,他刚才一直在观鹤台么?岂不是居高临下的将我一路行来、浑浑噩噩的样子都尽收眼底了?
我勉力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他面色无波的道:“明珝刚刚被太子擢拔为车骑将军,你该高兴才是。”
我忽然记起之前哥哥能得兵部录用为参军的事情来。昌若几日前曾说过,他特地让霍长风将哥哥的名字从请功折子里剔了出去。也就是说,当日帮助哥哥的人,只能是眼前的墨棣了?
我试探性的问道:“我兄长当日录用为参军,是借你之力吧。”
他目光看过来,“不是告诉过你了。”
那日他突然出现在自在庄,确实说过赔礼和生辰礼的话。可我当时惊魂未定,生怕他又下杀手,对他的话自然没当真,也没往心里去。
原来真的是得他相助。
没有当日的录用和起复,哥哥也不能在佐辕大营有调兵之权。废太子逼宫当晚,便也不能立下带兵驰援的救驾之功。
那么,晟曜想相助顾家,亦要大费周折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自主问了出来:“废太子逼宫那晚,你是故意去找的我兄长吗?”
好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么。
“霍长风既避而不见,我自然去找明珝。”
“多谢。”
“不用。他亦是帮了我。”
我听他口气中与哥哥熟稔,不由走近两步,跟他一起站在楼阁窗扇前,问道:“你跟我兄长经常见面?”
“是。”他转身和我并肩,看向楼阁下的太液池。补了一句:“都好酒,好好酒。”
我听他言简意赅,却活灵活现,任是愁肠百结,也不由笑了。以前只从哥哥口中知道他们早就相识,如今看来,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已成好友。
他侧首看我一眼,道:“你不是担心顾家。那就是因为讨逆檄文?或者,武尚华?”
他一语中的,我不由抬头瞟了他一眼。
他忽然笑了,仿佛晴雪夕照一般。
我有些窘迫的道:“公子笑什么?”
“你忧心什么?”
“我,我不该拖累了晟曜。”确认了他是哥哥好友,我便放下了戒心。他又是与顾氏渊源颇深的玄门弟子,知晓过云楼,知晓我是顾明琰,更让人觉得添了一层亲近。
这时他句句询问,我便很自然的脱口而出了。
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也便流畅许多,大概我太需要一个能让自己无所顾虑倾述的人。
“若不是我存了私心,延误了时机,晟曜立储的名正言顺不会变成如今这种局面。我觉得自己很无用,很糟糕。”
我看着楼阁外被雨幕笼罩的湖水,湖面上有无数被雨点砸出的大大小小的涟漪,一如我不安的失去自信的心。声若蚊衲的说道:“我觉得自己不如武尚华。”
墨棣没有说话。
我默默想到:要他如何说呢,我不如武尚华是显而易见的。我这是为难君子了。
见雨势小了些,便想告辞下楼寻珠儿回皇后殿。
他忽然道:“你不知道吗?”
我奇道:“不知道什么?”
“那个断言。”
他说的没头没脑,我愈发一头雾水,“什么言?”
他回过头来,打量了下我脸上诧异的神情。转头看着窗外语气淡淡的道:“你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只怕更平添烦恼。”
我满腹狐疑,但墨棣既然不再往下说,以他的性子,便是不会再提。又见时间耽搁的有些久了,与外男孤处一室毕竟不妥,便福了一礼,“阿琰就此别过。”
他身形颀长,此时转过身,俯视着我一字一顿的道:“别妄自菲薄。你根本还不知道你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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