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角噙笑,听小德子一口气绘声绘色的讲完。放下绣绷,朝一边的茶水指了指,笑道:“喝口茶润润嗓子,再接着慢慢说就是。哪里就急成了这样呢!”
小德子拿起茶盏,一口气喝干了,“不是小的说话急,实在是整个大典威严庄重,一个步骤连着一个步骤停不下来。”
笑着又道:“京都天空出现了庆云之后,大家的反应又是一波接一波,精彩极了,也高兴极了!小的讲的也就停不下来了!昭训不能亲眼去看,真是可惜!”
我低头,将手中穿着茜红色丝线的绣花针钻过缎面儿,扯出丝线,绣好了五瓣梅五片花瓣的最后一针。
拿在嘴边用牙齿咬断多的丝线,吐出绣线絮,微微笑道:“我是不是亲眼去看大典,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太子爷是天佑之人,朝野上下不臣服于他的人少了。他的境况会好上许多!”
“确实如此。”晟曜从净房出来,身上披着白色中衣,乌黑的发散着,犹自朝下滴着水。身后跟着适才进去侍候他沐浴的小安子。
小德子见了便上前为晟曜擦拭头发,口中道:“小的叫琉璃姐姐们过来服侍殿下?”
晟曜心情颇好的样子,“不用。你们也下去吧。”
小德子与小安子躬身退下了。
晟曜立在烛火明亮处,笑吟吟的看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收拾了绣箩,起身准备放到外间去,手腕却被他从后面握住了。
“小莞,”温暖的气息扑在颈项上。
“嗯。作甚么?今日你累了一天了,早些安歇。”
他看一眼绣箩里刚刚绣完最后一片花瓣的香囊,笑道:“这一个来月你陪着我殚精竭虑,自然没有多少时间花在这上头。如今可算做好了?”
“花瓣倒是都成了,只是花蕊什么的,还需要费些精细功夫。殿下等小莞慢慢绣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他将绣箩从我手中拿走放在一边桌上,揽我入怀,如点漆般的黑眸直视着我,“小莞,庆云,是怎么回事,现在总该告诉我了?”
我笑道:“什么怎么回事?殿下是仁德储君,所以上天降祥瑞以昭示天下万民。殿下要问小莞什么呢?”
“这都是对外人的说辞。眼下可只有你我二人,你这妮子,到现在还不说实话么?”
“……”我扑闪着眼睛,飞快的转动脑筋想要编一套说辞。
还未想出来,他大手掌在我脑后,在颈项上印下一串细密的吻。我又痒又麻,笑得断断续续的道:“殿下……”
他停下,气息略有不稳,依旧问道:“你为什么要我授意太常寺,把大典的日子择定在八月初十?”
我眼波流转:“因为,要尽快举行大典啊,那还是需要准备时间,这一个来月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啊。”
他故意恼道:“还不说实话!我记得你生辰前夕说过,庆云什么的,你有办法弄了来!”
糟糕!
我不由自主的咬着唇瓣——自己当时一时得意,确实在玩笑中说过这话。没想到晟曜记性这么好!
我不过是记起过云楼藏书中有一卷古籍上写着“景星明,庆云现……”,借助历法推演之术,算出八月初九有景星出现,那么庆云也会相伴而生。才要他授意太常寺将大典的日子择在了八月初十。
哪里是人力能够弄了来的!
赌的不过一个巧字!
现在可如何解释?
正在挖空心思的想借口,忽然发觉晟曜盯着我的唇瓣,一言不发。不由睁大眼问道:“怎么了?”
他眸色转深,俯身压下来咬在我唇上,“我帮你。”末了又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小莞,你不知道今日我有多欢喜……”
我亦影影绰绰的想到,正位东宫,再不需要掩去自身光华以避人猜忌、不会再被自己的父亲多方压制,的确是让他欢喜的。
第二日醒来,我尤有几分怔忪。
躺在挂着明黄帷幔的床上,好一会儿才彻底醒了。
这里是他的寝宫。
不是萧王府的多福轩,是太子居所毓德宫的裕德殿。
“湛露!”我掀开被子,撩了帐子下床。
“昭训醒了!”湛露带着翠浓、如意,笑容满面的进来了。
我着急道:“太子上早朝了?怎么不叫我?这会儿都快巳时了吧,叫别人知道了成什么样子。”
湛露笑的意有所指,“是婢子们的不是,下次一定早些叫醒您——只要太子不拦着!”
我没好气的睨她一眼,“你们倒都听他的。”
如意接过我递回去的湿帕子,笑道:“昭训勿要羞恼。这原是太子体恤您。”
翠浓不紧不慢的为我梳理长发,温言道:“昭训担心的,婢子明白。这里比不得在萧王府的时候了。原先府里大家自己有一处庭院,相互还隔着园子,关上门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迁入毓德宫,虽有前后殿、东西配殿的分别,到底是在一个宫落,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少了许多退步,就让人感觉地方逼仄了。”
她伸手在妆奁里挑出一支白腻通透的羊脂玉簪来,笑道:“不像原来在多福轩,只要看好门户,昭训就是起得再晚,外头的人也是不知道的!”
我见她说中我心思,不由笑道:“就你话多!知道就好了,作甚么说出来,没得替我招祸呢。”
湛露也笑:“还说呢。这次从王府迁入宫中,婢子带着人收拾东西都收拾了几十天,晋安更是累的够呛。还好陛下见太子分身乏术,无暇打理府务,就将萧王府改作重华行宫,照旧赐给太子。一些库房就不用动,一些人也不用搬,这才好了些。不然的话,共掌府务的阮良娣和纨素夫人,只怕这会儿还在头疼怎么归置呢。”
玩笑几句的功夫,翠浓已经为我梳好发髻。湛露拣出一支衔珠珍珠钗为我插上,笑道:“婢子们陪昭训宫里各处看看?佟嬷嬷也提过愿意为昭训聊一聊这宫里的事。”
我微微摇头,笑道:“回徽音殿吧。”
徽音殿在裕德殿后面第三重庭院,湛露在前领路,我带着翠浓和如意,缓步而行。
路上,抬眼便看见了琅华殿。
废太子妃柳氏,一个月前刚刚从这里落魄离去。
而晟曜在朝堂上的困境,二分之一已解。
另一半,就着落在柳相身上。
这花蕊难绣,需要慢慢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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