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依言将一个三寸大小的黑漆螺钿盒子交给了萧十三。萧十三面上的惊讶不亚于侍立在侧的如意,边接过盒子边问道:“这是——”
我淡淡的吩咐道:“一把防身小弩而已。还请你即刻遣人赶上殿下,交付殿下手中。”
萧十三听令,双手接过,转身对身后一名黑甲卫低声嘱咐几句。那名卫士便捧着匣子飞奔下了门楼,飞身跃至马背,疾驰而去。
远远的看着那名兵士纵马到了晟曜身侧,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扬起年轻的面孔向晟曜禀报了一句什么,双手将匣子举过头顶奉与他。晟曜拉住缰绳,扬起左手停住了队列,从兵士手中接过了匣子。
他回转头朝延平楼看来。
越过大军的层层队列,越过招展飘荡的旌旗,越过厚重沉默的城垛,他的目光准确的捕捉到我的身形。
两两相望。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
直到晟曜笑了起来。
他举起匣子,朝着城楼上我的方向轻轻的挥了挥。风将他的衣衫一角温柔卷起。
片刻后,晟曜扭转头去,喝令大军开拔。长长的队列开始踩踏着有序的节奏前进,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晟曜离京后的日子透着苍白的平静。
我去皇后殿中的次数多了起来——因为可以不时从皇后口中得知些许关于豫州和上庸的消息。可惜都只是些只言片语的零散消息,我只能大概推测战事现况与进展。
期间遇见过武尚华几次,我依礼而行,倒也没再起纷争。虽然每当看着她的俊眼修眉都会想起初一那日、她隐在七翟凤冠下的明显恨意。但此番几次相见,她倒总是很快收回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或者略冷哼一声便抬脚走开了,倒是连言语交锋的兴趣都欠缺。
虽不知她突然收敛脾气的原因是什么,却也叫我心中松了口气。
正月二十七日,平静如昔。
晚间翠浓轻手轻脚的按熄烛火,放下帷幔后退了出去。我裹住温软的被褥,在晟曜惯用的苏合香中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仿佛有惊雷响起。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今年的春雷来的这样早。
然而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战栗,这绝不是惊雷声!我猛地坐起身来。
翠浓听见动静,已经端着烛火进来。我听见自己貌似冷静的声音问道:“什么声音?叫人去看看动静。”
如意此时衣着整齐的进来了,应道:“良媛勿惊。婢子即刻去探。”
我披衣下床,坐在桌边等着消息。殿外渐渐有嘈杂人声传来。我心中愈发惊异不定。
片刻后如意脚步匆匆进来,禀道:“良媛,叛军兵临城下了!”
我顿时失手将热茶盏打翻在桌上,雨过天青色的瓷杯在桌上打着转儿,越转越缓慢,和着我不可置信的晦涩声音:“怎么会?”
“此事千真万确!婢子直接去了琅华殿找萧王府旧识打听,琅华殿这会子也已经乱作一团了。”
“是何处叛军?是从豫州方向来的,还是上庸五皇子的兵士?”
如意明显有些迟疑:“这个,暂时还不清楚。”
我深吸一口气,略平复些,快速吩咐道:“如意去唤醒徽音殿上下,叫他们去阮良娣、徐奉仪和淳春夫人处知会、警醒一声。翠浓陪我去母后殿中。”
如意应下去了。
眨眼间徽音殿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我带着翠浓出了殿门,正遇着全副武装的萧十三,迎面禀道:“良媛,豫州叛军夤夜来袭,夹击攻城。情势危急,还请良媛在徽音殿闭门不出。属下等定会守护良媛安全。”
我斥道:“糊涂。闭门不出,于事何益?若此次真有城破之时,难道徽音殿的殿门能抵得住叛军杀戮的脚步?”
萧十三昂首道:“若果真城破,属下等便护着良媛杀出城去。”
我微微一笑:“很好,你果然忠于殿下嘱托。只是,此时谈论城破与否,为时尚早。你且随我来,去永宁宫寻皇后娘娘。”
萧十三沉默,但随即跟在了我与翠浓身后。
永宁宫此时也已经是灯火通明了。
待殿外内侍禀进去,我便携了翠浓进殿。皇后正如往常那样端坐如松,可抿紧的唇透着苍白。我心中咯噔一下——看来今日形势十分危急了。
果然,皇后见我来了,顿时拉着我的手,下意识问道:“怎么办?曜儿带军去了豫州战线,谁料到豫州谢氏部、林氏部竟从豫州南下绕行江陵、再北上襄州,昼伏夜行,行军避开官道而多行山道。一路截杀岗哨,竟借夜色掩至京都城外二十里才被发现。”
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语带惶然:“眼下,京都兵力空虚,哪有一战之力?”
我反握住她的手,是安慰也是宽慰自己的焦急,笑道:“母后勿惊,父皇必定有法子的。”
皇后缓缓摇了摇头,抬眼看了下两旁侍立的人。叶尚仪十分知机,带着人退了出去。
皇后重重的叹了口气:“适才的话,原本就是本宫听陛下刚接急报时候说的。此时,陛下已经紧急召集群臣议事。可当下的情形实在已经是糟透了,议事又能如何?这兵来应有将挡,眼下京都之内并无人可力挽狂澜!”
我亦沉默了。
若当真城破,大齐皇室权威将不复存在。又或者,难以留住必将失去的还有晟曜父母的性命。
我沉吟半晌,轻声道:“殿下出京前,将毓德宫侍卫长萧十三留了下来,他原本就是黑甲军的出身,也曾随殿下北征。母后可唤他进殿问问主意,这种时候,群策群力总是好的。”
皇后眼波微动:“可是之前曜儿布置在徽音殿的守卫首领?”
我颔首称是。
皇后道:“既是跟随曜儿的亲信,又有北征的战地经历,即刻让他进殿。”
片刻后,萧十三大步迈入殿内,身上铠甲一阵摩擦声响,向皇后行了大礼:“萧十三见过皇后娘娘。”
待皇后免礼赐座,我看向萧十三,道:“今夜情势逼人,侍卫长当比我等深宫妇人更清楚眼下情形如何。不知此等困局,可有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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