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昆一仰脖子，将二两多酒倒进喉咙，觉得酒已经漾到了嗓子眼，勉力硬撑着不吐出来，双手合什朝众人拜了拜，低头和周学礼告了个罪，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对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再上两瓶茅台，记在芙蓉厅的账上”。

见周局长状似不经意地看向自己，姜涛会意地微微点头，拉开门跟了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洗手间，对着抽水马桶呜里哇拉一通猛吐，杨昆摇摇有些昏沉的脑袋，到外面的洗手池洗脸，抬头从镜子里看到站在侧后方的姜涛，回头朝他笑笑，说：“酒量不行还硬逞强，让姜哥见笑了。”

姜涛笑着说：“以你的年龄，酒量算是不错了，控制得也挺好，早点吐出来对身体有好处，周局让我过来看看你，看他意思，可能等下会到你那屋露个面，你准备一下。”

这也正是杨昆贸然串门敬酒的初衷，只是对于周局长是否会屈尊拨冗，实在没有半点把握，听姜涛这么一说，一颗心砰砰乱跳，脸上却没有任何喜出望外的表情。

“谢谢。”杨昆掏出口香糖，见他摆手，自己撕开一片嚼着，说：“今天场合不对，改天我单请姜哥。”

姜涛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回头联系。”

交换过呼机号码，二人就在走廊里分开。

回到雅间，胡科长已经被曾芸连敬带劝地有了几分醉意，再没有初进门时的矜持和戒备，看到杨昆进来，半开玩笑地问他：“小杨怎么去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怕被灌酒，偷偷溜了呢。”

听到他微带不满的语气，杨昆没细解释，只是说：“给自家长辈拉着多喝了几杯，酒量不行，刚吐过，让胡科长见笑了。”

他自曝其短的说辞，并没有完全消除胡科长自感被冷落和忽视的负面心理，指着桌面上的酒杯说：“老规矩，进三出四，七杯酒，这个要求不逾外吧，你说呢，肖主任？”

肖主任和胡科长共事多年，知道他这人肚量不大，见他有意刁难，笑着打圆场道：“不逾外不逾外，酒场上的规矩不能破，小杨，还不赶紧敬胡科长？”

曾芸把胡科长的表现看在眼里，暗自替杨昆着急，胡增海虽然只是县农行的中层干部，但其手中掌握的资金量远不是她主管的城信社所能相比的，这人眼界甚高，胸怀却称不上宽广，既然已经对杨昆有了负面看法，再想从他手中抠点贷款出来恐怕就难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暗中埋怨杨昆，我拉下脸皮，赔尽好话才把人请出来，你可倒好，把人家往这一晾，自个跑去串桌敬酒，还有没有半点正经心眼了？

迎上她略带责备和担心的眼神，杨昆会意地笑了笑，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说：“是我的不对，甘愿认罚！”

胡科长笑眯眯地点点头，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堪堪喝到第四杯，有人在外面敲了敲房门，随即推门走了进来。

来招待所就餐的大多是公职干部，在这遇见熟人是再稀松平常的事，对于有人临时过来打招呼，没有人会觉得意外，胡、曾等人在县金融系统都算得上头面人物，和刑警队的姜涛也有过数面之缘，看到他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拿着酒杯进来，同时笑着举手打招呼，待得看到他身后的周学礼，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纷纷推椅子站了起来。

对于这位易阳县司法系统新晋的强势人物，大家自然不会觉得陌生，只是彼此的级别和所掌握的权势能量上有着不小的差距，和这位名义上的代局长同桌饮酒的机会却是不多，笑脸相迎的同时，胡增海和曾、肖二人分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的神色，周大局长这是冲谁来的，谁又有这个面子让他亲自上门敬酒？

正疑惑不解之际，周学礼用行动道明了来意，他扶着侍立在门侧的杨昆的肩膀，说：“刚才小侄到我那边串门，才知道他今天请各位领导吃饭，相请不如偶遇，厚着脸皮过来敬个酒，不会扫了诸位的兴致吧？”

胡增海和肖主任连声谦逊说不会，曾芸脸上带着微笑，没有说话，若有深意的眼神却一直盯着正接过酒瓶替周学礼斟酒的杨昆。

等酒倒到七分满，周学礼抬手示意杨昆够了，端着酒杯向曾芸说道：“久闻曾主任酒中巾帼的大名，却一直没机会坐下来好好喝一杯，今天有缘，我敬你两杯。”

曾芸谦让了一番，才举着杯不动，听凭周学礼在她的杯口下沿轻轻碰了一下，笑盈盈地说了声“感谢周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和她又碰了一杯，周学礼分别和胡增海、肖主任碰过酒，吩咐杨昆给他自己也倒满，等他执晚辈礼自饮三杯之后，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将空杯递给姜涛，双手按着杨昆的肩膀令他坐回原位，站在他身后向曾、胡等人说道：“我这个侄子家境不太好，人却要强得紧，小小年纪，既要上学，又要照顾家人，还学着人家做生意，不容易，今后还请各位领导多多提携。”

胡增海和肖主任自然没口子地答应，又热情地延请周学礼落座，他摆摆手，笑道：“我那边也有一大桌子老战友、老同事要招待，今天只能说声抱歉，改天找个机会，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先告辞了，各位留步。”

虽然周学礼连连谦让，众人还是将他送出门外，等他笑着摆手走掉，才先后回了房间。

经过这个小插曲，各人的心境比之刚入席时又有不同，尤其看刚才周局长敬酒时的表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细节，便是和各人碰杯时都是浅尝辄止，和杨昆虽然只碰了一杯，却是酒到杯干，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胡增海和曾、肖等人都是久经考验的人精，即使没听到周学礼离席前毫不讳言的支持，也知道接下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对待这位面相稚嫩的少年，重新落座之后，酒桌上的气氛比之刚才又热闹了几分，大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酒终人散之时，胡科长春风满面地握着杨昆的手，一边用力摇着，一边笑着说道：“小杨啊，感谢你的盛情招待，明天有时间去农行找我，咱们见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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