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在上面说得口沫纷飞，包括杨昆在内的一帮经销商在下面各怀鬼胎。

几分钟过去，王总发言结束，室内掌声雷动，等销售公司的业务员们找各自手底下的经销商口头认购指标时，却是应者寥寥。

买涨不买跌，是钢材销售行业的共识。

虽然你王总口口声声说钢材价格即将触底反弹，可市场行情这东西，谁也不敢打包票，万一我把货款打过去了，价格再接着往下跌怎么办？

包括王国强在内的邺钢领导层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并向大家承诺，出厂价跟着市场价走，遇涨则涨，遇跌则跌。

听起来是不错，可你们钢厂一周才调整一次价格，假如我按2800一吨的当天价格打款过去，甭多，500万，这就是将近1800吨，以现如今的公路运输能力和市场行情，一天之内很难全数提货，也不可能如数销售出去，等到明天，市场价一吨降了100元，后天又降了50元，大后天再降个30元……等上一个礼拜，好几万的差价不就白白打了水漂？

除了杨昆是刚入行以外，大家都在这个行当里打拼了不少年头，都明白钢材销售的暴利来自于行情涨跌之间的差价，但问题是，谁敢拍着胸脯说，这个行情具体要跌到什么份上，才算到达真正的极限，才会止跌反涨？

在场这么多人里面，也就杨昆有这个把握，只是当着直接竞争对手们的面，傻子才会泄露天机呢。

当然，吃螃蟹的人也不是没有。

在会议结束到开席之前的这几分钟里，先后有十几名经销商和销售公司达成了口头协议，货款数额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涉及的产品从板材、型材到线棒材都有。

商人重利轻义，杨昆知道，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不是给王国强面子，也不是在同行们面前充大头，而是自认为捏住了市场的脉搏，觉得这一波行情真的像王总预测的那样，到了抄底获利的最佳时机。

同行不同利，对于他们的想法和行动，杨昆也只有表示默哀的份。

虽然不乏响应者，不过按到场的总人数来看，场面也显得过于冷清了点，王国强也知道不能强求，大手一挥，宣布开席。

一番忙乱之后，回到宴会厅，本着“黑公鸡一窝、白公鸡一窝”的宗旨，负责筹办此次宴会的工作人员按经销品种、规模不同，将诸多经销商分别安排到十几张餐桌前就座，杨昆依旧和几位本地区的线材大户混在了一起。

人分三六九等，经销商们的实力也各自不同，不过大公司办事一向敞亮，不会在酒菜这些细节上体现出太过明显的尊卑，不管大家是一级还是二级经销商，一律茅台酒、中华烟侍候，山珍海味，众生平等。

据杨昆目测，不算酒水，仅这十几桌酒席，没个万儿八千的绝对拿不下来。

难得吃一回大户，杨昆压根没打算跟销售公司客气，只是没带司机过来，不敢多喝，象征性地和大家碰了几杯见面酒，便甩开腮帮子，咧着后槽牙，连吃带刨，忙得不亦乐乎。

喝过开场酒之后，王国强带着销售公司一众头头分别到各个酒桌上敬酒。

碰个杯，握下手，寒暄几句，谈笑一番，言语之间，不离劝各位商户打款提货的本意。

刚才的座谈是无差别轰炸，现在挨桌敬酒则是各个击破。

这帮人也都是老油条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要打款嘛，真真地对不住，我手头还压着百十来吨货没法出手呢。

王总不负责具体的业务，绝大多数经销商的名字都叫不上来，敬到杨昆这一桌时，看他年轻，还当是谁带来蹭饭的子侄辈，听一位副经理介绍说他也是经销商之一，才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举杯邀大家同饮。

差点被对方无视掉，杨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论起和邺钢的合作关系，在场这么多经销商，随便拎个人出来，资历都要比他老得多，新手入门，受点冷遇简直再寻常不过。

考虑到今夜的场面太过混乱，人多嘴杂，不是拉关系、攀交情的好时机，杨昆也没打算和这位销售公司的一把手套什么近乎，自顾自地吃饱喝足，和同桌人打了声招呼，便偷偷溜出宴会厅，驾车去邺钢大厦接叶小换和孙研返校。

一觉睡醒，昨晚的饭局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例行晨练之后，陪叶小换吃过早饭，杨昆先到百货大楼，拿奥迪换了那辆蓝鸟，再到县政府大院去找刘副县长报道。

彼此都混得熟了，小刘秘书就跟他开玩笑：“杨老板这待遇怎么一下子从处级干部降到科级干部了？”

杨昆打了个哈哈，随口答道：“乡下路况不好，怕刮底盘，开旧车就没那么心疼。”

这话有点不尽不实，之所以不开那辆奥迪过来，他有自己的顾虑。

对于生意人来说，好车代表脸面，说白了就是装比用的，可他认为，装比也要有个度，装过头就不好了。

易阳县好车不多，陈书记的座驾也不过是辆老款公爵而已，身为平头百姓，开的车比县委书记的座驾还高档，领导们多半不会在意，却挡不住下面人乱嚼舌头。

以他的年龄、身份，骤然间成为陈书记、刘副县长面前的大红人就够招人记恨的了，在这些细节方面还是尽量注意一些的好。

在刘运升的办公室里喝了杯茶，聊了几句贷款方面的话题，等到8点半，刘副县长带着杨昆下楼，到一墙之隔的县委大院去和陈书记会合。

名义上，陈树德此次视察的重点是太极拳联谊会的筹备情况，身为筹备小组成员，刘运升自然有义务随行，除了他和杨昆，视察团还包括一位分管宣传口的副书记、分管农业的程副县长，以及计委、农业局、电视台等单位的工作人员。

9点整，由一辆警车开道，四辆轿车和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组成的小型车队呼啸着驶出县委大院，沿省道一路向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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