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昆事先打过预防针,不过当一摞承兑汇票摆到面前时,王国强还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这哪是一向看他眼色行事的经销商啊,分明就是当代的及时雨嘛!
受这波多年不遇的钢价暴跌牵累,王总在邺钢公司内部承受的压力也是前所未见,上司的质疑、同僚的排挤、下属的风言风语,都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如坐针毡。
一连多日未见回款,集团资金链面临断裂的风险,向邺钢供应生铁、焦炭、精矿粉、炉料等原材料的经销商先后中止了供应合同,堵着集团供应总公司的大门催讨货款,种种危机,已经让王国强脸上无光,假如真的走到被迫停产检修、停工待料的地步,他这个集团副总兼销售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也就岌岌可危了。
杨昆这一出手就是5000万,虽然和整个集团的资金需求相比只是冰山一角,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给了那些质疑他工作能力、对国内钢铁市场形势不抱乐观的人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话说回来,邺钢下属这么多经销商里,能一次拿出5000万货款来的,也是屈指可数。
于是,在王总的心目中,杨昆这位刚入门不久、存在感一向不强的经销商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上起来。
被王国强拉着说了一大通客套话,搞得杨昆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如果不是风闻这位集团副总跟宣传科的某位女同志有点不清不楚,他忍不住都要怀疑对方的性取向了。
本着花花轿子人抬人的原则,他也拉着王总的手,一脸崇敬地说了好些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客套话。
客套归客套,该争取的利益还是要争取的。
看在他言而有信且解了自己燃眉之急的份上,王总表现得很慷慨,对于杨昆的要求,只要是自己能力和权限范围之内的,一概准允。
按照他当初的许诺,在当前出厂价的基础上,给予每吨30元的价格优惠,具体表现到合同上,高线吨价2250元,普线吨价2160元,并且承担由邺钢到易阳每吨10元左右的短途运输费用。
优惠到这种程度,杨昆还不知足。
暂时抛开脸皮不要,他又翻起了上次王总许诺过的付一半、欠一半的旧账。
王国强就是好一阵蛋疼,这都哪辈子的老黄历了,你还记得清清楚札,合辙你小子还想拿5000万当1个亿花是怎么着?
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杨昆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实在不行咱们就退一步,咱们签7500万的合同,一次付5000万,下欠2500万,一个月内付清尾款。
王国强哭笑不得地告诉他:“不是我不答应,咱们开饭店的还怕大肚子汉?别说7500万,1个亿的合同我都敢跟你签,可我手头也没那么多现货啊!要不,我给你配2万吨螺纹钢?”
听他这么一说,杨昆才反应过劲来,以现在的钢材价格,就凭他手头这5000万,差不多已经够把二线材库存的15000多吨高线、一线材库存的近万吨普线如数提空了,再想多要,人家也没货不是?
至于2万吨螺纹钢神马的更是笑话,老子又不搞房地产,囤那么多螺纹在手里搞毛,等着生锈啊?
想到这里,他也是好一阵蛋疼,尼玛这次玩得有点太大了。
一计不成,他便退而求其次,“王总你看这样好不好,除了一线材、二线材的全部库存外,我再跟您预订线材厂下个月的总产量,货款方面,分10号、20号、30号三次支付,您意下如何?”
王国强一琢磨,他的建议只是预签下个月的购销合同而已,和“付一半、欠一半”相比,欠账不还的风险要低得太多,而且有这份预售合同在手,他向集团老总汇报时也要硬气得多,便笑着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当他听到杨昆的附带要求时,便有点笑不出来了。
杨昆的要求很简单:敲死这份预售合同的价格,遇涨不涨、遇落不落。
以当前的市场形势,乍一眼看起来,这份合同一签,杨昆要承担的风险远比钢厂大得多,毕竟实实在在的跌势摆在面前,谁也说不准究竟会跌到什么份上,什么时候才会止跌反涨。
以邺钢线材厂的产量来看,一线材月产6000吨普线,二线材的高线月产量更在15000吨以上,2万多吨钢材,甭多,每吨跌个百儿八十的,个中差价可就是数以百万计。
搞了这么多年销售,王国强不是恁事不懂的门外汉,见杨昆信心这么足,便猜他肯定有所倚仗。
虽然搞不懂杨昆的信心来源于何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看好近期的市场形势,不过做生意讲究全盘考虑,哪怕只是存在于理论上的可能性也不容忽视,万一到时价格涨了,集团承受的损失大了,难免会有人拿这份合同来说事。
到那时候,谁还会记得你王国强临危不惧,挽大厦于将倾时的决断?
慎重考虑了一会,王国强徐徐开口道:“小杨,你应该知道,遇涨则涨、遇落则落是钢材销售的惯例,先不说你的提议合不合规矩,这其中蕴藏的经营风险也实在太高,就算我答应了,也怕上头的老总提意见不是?”
杨昆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您的意思呢?”
王国强微微一笑,“你看这样好不好,合同上,咱们还是按老规矩来,到了具体执行的时候,价格跌了,当日改单,价格涨了的话……我给你延后三天执行,怎么样?”
杨昆明白他的意思。
按过往惯例以及今后若干年内的趋势来看,遇涨则涨、遇落则落是钢材销售行业中不成文的规定。
不过老话说得好,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遇到钢材价格下跌的时候,钢厂往往上午宣布降价,却一直等到当晚零点之后也就是第二天才开始执行新价格,并在这段时间内尽可能地多给经销商发货,将这部分差价损失转嫁到经销商头上。
反过来,钢价上涨时,则往往是前脚宣布调价,后脚就改提货单上的数量,根本不给经销商反应的时间。
这也是钢厂折腾经销商惯用的伎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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