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杨昆不分青红皂白地砸了一拳,谢海峰恼怒之余,更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心智阅历涵养均远超常人,短暂的羞怒过后,便强迫自己从当众受辱的窘境中镇定下来,仔细分辨杨昆的言辞,很快便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脉络。
沉默了片刻,谢海峰飞快地将近几天明争暗斗的场景在脑中过了一遍,自恃没什么把柄落到杨昆手里,便和赵县长对了下眼神,整整衣领,义正辞严地驳斥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老谢做了半辈子生意,一向光明磊落,从来没在背后算计过别人,你自个运气不好,遇见交通事故,就算是我公司的车辆,跟我本人又有什么关系了?”
“光明磊落?”杨昆打了个哈哈,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照片摔到谢海峰面前的桌子上,“瞪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车牌号,再看看司机的长相,是不是你手底下的人?不想在背后算计我,不想指使人开车撞我,你派人跟踪我干嘛?”
谢海峰闻言大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散落在桌面的照片,可不正是自己安排去盯对方梢的亲信?
原来这小子自始至终都知道!
之所以隐忍不发,只不过是在等候时机而已!
看到杨昆眼中一闪即逝的狡黠,谢海峰只觉得浑身发凉,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妈的,着了这小子的道儿了!
将对方惊慌失措的表现尽收眼底,杨昆冷笑了一声,回头看向门口,“几位领导来得正好,当着赵县长、周局长的面,我正式向县公安局的同志们报案,控告谢海峰蓄意谋杀!”
“蓄意……谋杀?”赵县长皱起眉头,“小杨,听说你差点出了车祸,我个人向你表示同情和慰问,你和谢经理之间有分歧,咱们也可以理解,做生意嘛,难免有个磕磕绊绊,可愣要牵扯到刑事案件上头……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过火?”杨昆咧了咧嘴角,“赵县长、周局长,现场至少有上百人目击了这场车祸,总不是我空口白话地冤枉他吧?太极广场从开工建设至今,将近两个月时间,一起事故都没出过,偏偏我一到场,海荣地产的渣土车就出了故障?50多亩空地,几百号人现场作业,却不偏不倚地朝我一个人冲过来,只差那么几公分就能把我碾成一团烂泥……试问,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杨昆越说越激动,抓起桌上的照片朝赵县长等人示意,“他谢某人严密关注我的行踪,派人调查我的一举一动,动机明显、证据确凿,这都够不上图谋不轨的话……难道非要我横尸当场才有资格告他不成?”
杨昆口齿便给,又是有备而来,提前占据了道德公义的制高点,一番控诉声情并茂,字字诛心,直说得赵县长哑口无言,谢海峰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现场诸人更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周学礼眼中精光暴闪,见谢海峰张口要辩,抢在他前面怒声斥道:“即便真是这样,你也不能胡乱动手打人,咱们是法制社会,这里是公务场所,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不管你遇到的是突发事故还是受人指使,有民警、有交警,什么事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查?”杨昆指着面如土色的谢海峰,高声反驳道:“谁不知道这老王八蛋后台有多硬,查得下去吗?换成是我找人开车撞他,一般的交警敢查我吗?我分分钟花钱买他下岗好不好?当着赵县长的面,我斗胆问一句,这事,能查吗?”
赵县长终于绷不住了,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茶碗跳起老高,“查,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是他背后指使,还是你寻衅滋事,不管谁的责任,一查到底!”
杨昆冷笑一声,“还没开始查就先定性了是吧?好啊,寻衅滋事也好,蓄意伤人也好,我先认了,反正这条命是捡回来的,甭管是关是判,我都是赚了!”
看看脸上阴晴不定的赵县长,再看看眼神游移不定的谢海峰,他咬牙切齿地发狠道:“别以为我平头百姓一个就好欺负,逼急了,我把你们屁股底下那点臭事全抖落出来!”
摞下几句狠话,不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杨昆忿忿地说了声“走”,便当先摔门而去,卫双龙朝大家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拉上一脸懵懂的虎子紧跟着开溜。
回到车上,卫双龙侧过身子,问道:“要照我看,胜负还在未知之数,姓谢的应该……没必要这么……铤而走险?”
虎子没说话,只是隔着后视镜和杨昆对视了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说不定这事真的不是谢海峰指使的呢?
杨昆淡然一笑,“事已至此,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停顿了一下,他叮嘱卫双龙:“把话放出去。”
卫双龙点点头,“知道。”
话音刚落,他腰间的呼机就响了,掏出来看了一眼,卫双龙差点笑喷了,举起呼机向杨昆示意:“是姜队打来的,‘周局原话,看样子那混账小子伤得不轻,脑壳都坏掉了,叫他赶紧给老子滚进医院检查去!’”
杨昆也不禁莞尔,拍拍虎子的肩膀,“直接去县医院。”
虎子和卫双龙分左右将他架进急诊室,听说是车祸伤员,接诊医生不敢怠慢,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这么一通检查,又是抽血化验又是照X光的,折腾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嘛毛病没有。
问伤员本人吧,一会说头晕眼花,一会说恶心想吐,一会又说浑身胳膊疼,要不是各项检查指标正常得不像话,医生都想直接给家属下病危通知书了。
医生正觉得纳闷呢,门诊部主任也就是成金波的妻舅第一个冲进了急诊室,紧接着,神经外科主任也来了,到最后,连院长大人都给惊动了,一群人围着伤员嘘寒问暖,这个建议成立应急治疗小组,那个提议请专家会诊,还有的说干脆转院去市里,直搞得那位接诊医生如坠云山雾罩之中。
被一群领导挤到旁边插不进话,眼瞅着杨昆欢蹦乱跳的,哪有半点重伤难愈、生命垂危的迹象,那位医生就忍不住暗自嘀咕,难道自个这几年的医科大白上了不成?
争论来争论去,最后还是伤者本人发了话,既然暂时确诊不了伤势,那就先定个重度脑震荡吧,至于治疗方案嘛……吵吵了半天,哥们也有点渴了,先来瓶葡萄糖水润润嗓子,顺便来支高蛋白增加点免疫力,再来点汤臣倍健、鱼肝油、牛璜酸、DHA软胶囊之类的补充一下大脑营养就差不多了。
接诊医生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正常情况下,在药方里挟带点私货是俺们医生的特权,你当患者的不是应该就此提出质疑顺便讨价还价才对吗,你老兄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喂?
这边一场闹剧刚刚上演,政府招待所那边却已经曲终人散。
被杨昆中途大闹了一场,农行的项目答疑会自然也开不下去了,郑行长和项目筹备小组成员紧急磋商了一下,决定将后半程会议和现场踏堪改到下周举行,向与会代表们表示歉意之后,便宣布本次会议到此为止。
虽然没能办成正事,不过大伙也都觉得不虚此行,毕竟像这么精彩的撕逼大战也不是天天能有机会看到的。
当然,作为当事人和受害者,谢海峰绝不会这么认为。
赵县长的心情也不轻松。
强打精神和各公司、企业的代表们一一握手道别,目送大伙带着看似悲天悯人实则兴灾乐祸的“沉重”表情走出会议室,等现场只剩下谢海峰和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后,赵县长也不管卫不卫生,端起桌上也不知谁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凉茶下肚,却怎么也浇不灭心头的怒火,越想越气,顺手将茶杯砸到了墙上,砰的一声摔得粉身碎骨,吓了大伙一跳。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困兽似地来回踱着圈子,赵县长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自语道:“少年得志,目中无人!以为有老陈替他撑腰,我就不敢办他了!”
谢海峰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将散落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收好,怔怔地看了几秒钟,慨然长叹道:“是我疏忽了,一个不留神,授人与柄,偏又赶上这起突发状况,也怪不得那小子见风使舵,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招数来,这小子倒也有几分道行。”
赵县长目光一凝,“怎么,他还能真的告你谋杀不成?”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换成是我,好不容易逮着这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对手留下半点翻身的机会。”谢海峰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指使、谋杀什么的只是个笑话,即便他真的想告,周学礼也不会任由他这么胡闹,我更担心的是,这小子手里还有多少底牌没亮出来?”
(今天又长了一岁,年也过得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尽量多抽点时间出来码字,感谢各位书友一如既往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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