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的聚宝商队这边已经乱作了一团,风声鹤唳,几乎每个店铺和货栈都有镇守太监的爪牙们出没,四处拿人。
而柳乘风虽是取了个化名做这一次带队出关的掌柜,其实真正署理商队事务的却是小掌柜吴鹏。
吴鹏显然也被大同这边的阵仗吓着了,本来商队的后台够硬,也不怕有人欺到头上,可是人家镇守太监可不是欺负他们,这可是为了他们‘好’,想想看,这商队里头有不法之徒,赵公公他老人家当然不能轻易放他们出关,在这关内倒也罢了,可要是出了关,这些不法之徒勾结瓦刺、鞑靼人闹事,这又怎么说?
赵公公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你能挑出他的什么错儿来?
吴鹏虽说曾经也经过商,有过走货的经验,不过官府突然这么大的动作,他却是第一次面对,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下头的人也靠不住,其实有句话叫做民不与官斗,商贾也是民,碰到这种事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令吴鹏心里还有点底气的也只有那位‘陈掌柜’了,商队里知道柳乘风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吴鹏算一个。
事情一出,柳乘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原以为这位大爷会出手干涉,吴鹏左等右等,等到这商队里被抓去知府衙门的人已经超过了三十多个人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无论如何得走一趟,看看廉州侯的意思。
所以在柳乘风位于总铺子的后院行辕,吴鹏便登门拜访了,别看这后院的里外都是稀松平常,可是吴鹏心里头却是清楚,这里头不知埋伏了多少护卫,一有动静,便能杀出上百个穿着各色衣衫的护卫出来,廉州侯身份高贵,这一次来这里也担着极大的干系,防禁自然森严不少。
吴鹏小心翼翼地到了一处月洞,过了月洞就是内宅,门口站着两个彪形的大汉,抱手横在他的面前。
吴鹏通报一声,其中一个人进去禀告,过了一会儿朝他努努嘴道:“进去吧。”
吴鹏快步进去,只见这小院子里,凉风习习,柳乘风穿着一件小袄子,盘膝坐在小院的一方石椅子上与李东栋正在下棋,二人的目光都落在棋盘上,都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极了。
吴鹏蹑手蹑脚地过去,他二人谁也没有瞧他一眼,仍在对弈,没有办法,这天都要塌了,廉州侯居然还有心思下棋,吴鹏心里头着急,可是却只能乖乖地在一旁站着,且等柳乘风抽出了空暇再说。
按理说柳乘风的棋艺不算臭,偏偏这位李先生的棋艺更高明一些,手中的白子步步紧逼,让柳乘风难以招架,每次都是犹豫再三,下定了一子,李东栋却是早已想好了似的,轻松并迅速地将自己白子落下。
杀到最后,柳乘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罢罢,我认输了。”
李东栋呵呵一笑,道:“侯爷还是太急躁了,越是想贪功冒进就越是错误丛生,下棋还是稳些的好。”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我棋艺不精,比不得李先生,若是不贪功,更不是李先生的对手,唯有冒进,或许才有机会杀出一条血路。”
李东栋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理,他柳乘风既然实力不如人,那索性冒进,先在气势上占了先手,也未必不是一个办法。否则因循守旧,凭着他的棋艺,处处受制是难免的事反而是必输无疑了。
李东栋哂然一笑,便去将自己的子儿捡回棋盅,一面道:“侯爷还想再来一局吗?”
柳乘风摆摆手,道:“不来了,总是输给你,一点劲头也没有。”
一边的吴鹏见二人不搭理他,不由咳嗽一声,柳乘风才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哦?是吴掌柜,吴掌柜不居中调度出关的事宜,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吴鹏连忙道:“侯爷,出事了,镇守太监那边派人查封了咱们的货栈,还伙同大同知府衙门拿了不少人去,说是咱们聚宝商行里头有许多不法之徒……”
柳乘风皱起眉,道:“出了事和我说做什么?这是商队的事,按理说,你才这商队的领头人,现在出了事,自然是你居中去调解,否则聚宝商行要你何用?”
“可是……”吴鹏听得忐忑不安,想要解释什么,柳乘风却是打断他道:“没什么可是,你也是掌柜,出了关,大小的事务都得你担当起来,现在官府为难,怎么处理,自然也得你来。今日我在这里,就算能帮你把事情办下来,可是下次呢?行商的时候难免会遇到麻烦,难道要本侯天天跟在你们的屁股后头擦屁股?好了,你自己去处理吧,本侯在这儿有自己的事,还有,十一月中旬之前肯定是要出关的,否则再耽误,来年就赶不及回来了。”
柳乘风说罢,不再去搭理吴鹏,吴鹏见状也是无奈,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等吴鹏一走,李东栋深看了柳乘风一眼,淡淡地道:“侯爷当真袖手不管?”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这一次一个镇守太监清查了一下,整个商队就混乱不堪,真令人失望,这商队的架子还是太大了,人员这么多,不过都受过一些应该的训练,可是偏偏,却没一个得用的,遇事就慌,这能做什么生意?”
李东栋笑道:“侯爷,这毕竟是商队第一次出关,慌乱一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慢慢地也就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柳乘风点点头道:“所以这事儿得让他们自己先处理着,等实在没有办法,本侯再出马吧,让他们练一练再说。”
李东栋笑道:“依学生看,吴鹏肯定处置不了。”
柳乘风只是笑笑,道:“且先让他试试吧。”
李东栋也就不再说话了。
吴鹏从柳乘风的行辕出来,心里七上八下,廉州侯的态度很坚决,这件事,他不管,既然柳乘风不管,吴鹏作为商队的首脑就不得不把这担子挑起来,想来想去,这事儿的关键还是那位赵公公,只要赵公公那边松了口,知府衙门那边就好说话了。
吴鹏只得回去叫人备上了厚礼,前去赵公公的府上,赵公公的府邸离商行本就不远,占地数十亩的大宅,门口有不少护卫,庄严肃穆,吴鹏到了地方,递上了名刺,门房对他不是很客气,却还是去通报了一声,请了他进去。
吴鹏被人领到了一处偏厅,府里的人就叫他等着,说是公公正在忙碌,一时半会未必会来,吴鹏做了许多年的生意,早就养成了一副小心谨慎的心思,连忙陪笑着给那人塞了一块碎银子,说是小兄弟辛苦,拿去卖茶吃。
这小厮似乎也没说什么,飞快地将碎银子卷入袖中,也没对吴鹏客气多少,便走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银子起的作用,等这小厮回来时居然端了一壶茶来,吴鹏坐立不安地喝着茶,耐着心等候。
足足过去两个多时辰,天都要黑了,正是吴鹏很是不耐烦的时候,外头传出咯咯的笑声,镇守太监赵公公才负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听到聚宝商行来了人,赵公公还是很得意的,你们不是端架子吗?不是说聚宝商行背后有人撑着吗?那又如何?到了杂家的地头,就得乖乖地听话,乖乖地低头,否则有的是办法整你们,你聚宝商行就算是跟多少人有关系,那也是商,杂家的背后是什么?是朝廷和皇上,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可是听说来的却是个姓吴的掌柜,而不是那个陈掌柜,赵公公的脸就拉了下来,他要的就是那个姓陈的跪在自己的脚下恳请自己,他倒是想看看,上次那个姓陈的在酒宴中摆的威风今个儿还能不能再摆一摆这谱儿,可是人家今个儿居然连见都不肯来见自己,这就有点儿故意想躲着他的意思了。
赵公公心里发出狞笑,却是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
吴鹏见赵公公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谁知赵公公连眼皮子也没抬眼看他,只是自若地坐下,扯着公鸭嗓子道:“来人,上茶……”
吴鹏一下子尴尬了,站又不是,坐又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小厮给赵公公端来了茶水,赵公公抱着茶吹了口茶沫,才慢悠悠地道:“你们聚宝商行到底有几个掌柜?一下子是陈掌柜,现在又是个吴掌柜,杂家倒是想知道到底是陈掌柜主事,还是你吴掌柜主事?也难怪你们商队里有这么做不法之徒,职责不清,龙蛇混杂,内不靖,迟早要外不安的。”
赵公公一边说,一边架起了脚,笑嘿嘿地继续道:“要找杂家得寻主事的人来说话,杂家没多少空闲,还得为宫中效力呢,哪里有功夫今日见什么陈掌柜,明日又见你这吴掌柜?”
他的话一语双关,咄咄逼人,害得吴鹏额头上冷汗直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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