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审问过了尚膳监的两个太监一遍,不过暂时也寻不出什么头绪,理由很简单,这两个太监很容易就将自己澄清掉了,虽说他们是照方抓药,以他们的眼力也早就看出了太医院开出的并非是治寒热的方子,可是陛下染的到底是不是重病,他们却是一概不知。
因为单从方子来看,药方子多是些清肝解毒的药材,还有一些是调理身体的补药,他们纵然是知道药方子有些不对劲,可是单凭方子是绝不可能知道陛下病情严重与否的。
柳乘风本就是大夫出身,叫人拿了方子来看,也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药方子里开出的药确实是如此,若只是轻微的肝部不适,开出这个方子调养也确实没有问题。
既然尚膳监的太监看不出病情的严重,至多也只能判断陛下的病出自哪里,又怎么可能知道皇帝病情已经恶化到回天乏术的地步?就算他们乱嚼舌根子,只怕也没有想到陛下已经病危。
柳乘风在澄清之后,便将这两个尚膳监的太医打发了出去,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到了郑秋的身上。
郑秋这下子魂不附体了,原本以为这两个尚膳监的可以做他的替罪羊,谁知最后又绕回了自己的头上,他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头不敢与柳乘风对视。
柳乘风的笑容已经冷冽起来,漠然地道:“郑公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郑秋哭丧着脸,道:“奴婢……奴婢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敢碎嘴多言。公爷若是不信,问一问陛下就知道,奴婢冤枉。”
“冤不冤枉不是你说的,你在这里静候裁处吧。”柳乘风站了起来,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他浑身上下也有了几分酸麻,起身活络了一下筋骨,从这殿中走出去。
而郑秋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柳乘风出了殿后,才知道武英殿的谏议已经结束,陛下仍旧在武英大殿里,似乎也在等候柳乘风查问郑秋的结果,柳乘风让武英大殿的太监传报了一声,随即进入复命。
朱佑樘已经显得很是疲惫了,脸色蜡黄,似乎尤其畏寒。在这酷暑即将来临的天气里居然加了一个碳盆,见了柳乘风,脸色掠过了一丝暖意,他招招手,道:“来,到朕身边来。”
看着这风烛残年的皇帝,柳乘风心酸无比,从前的那些芥蒂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连忙快步过去,到了朱佑樘的膝下。朱佑樘枯瘦的手拉住他。浑浊的眼眸掠过柳乘风的脸,随即双目阖起,道:“郑秋盘问得如何了?”
柳乘风声音低沉地道:“回禀陛下,郑秋虽没有招供,可是微臣觉得他的嫌疑最大,因此恳求陛下暂时将郑秋收押起来。”
朱佑樘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收押就收押吧,郑秋这个奴婢平日倒也称心,朕不是为他求情,只是望你不要太为难他。”
柳乘风应了。
朱佑樘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悲凉。道:“皇后近来也看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朕和她一起这么多年,在寻常人家里也可以算是患难夫妻了,朕将来若是当真撒手走了,真不知她该怎么办?太子有你们辅佐,朕也能放心,倒是太康公主至今还未婚配。朕颇有些放心不下,哎……”朱佑樘突然苦笑一声:“朕这几日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柳乘风摇头,道:“陛下的话一点也不多。”
朱佑樘深吸口气。道:“朕有许多话想向人说,可是朕却不知该向谁说才好。”
柳乘风当然明白朱佑樘的心思,他现在隐瞒着病情,在外人看来,只是个略染风寒的天子,许多话就算是在面对皇后和太子的时候也只能憋在肚子里,越是至亲,就越是不忍将自己的痛苦和对人世的留恋感染给他们,至于外臣,那更是绝不能吐露半字,也唯有柳乘风是最合适的倾诉人选。
朱佑樘用力握了握柳乘风的手,道:“朕现在就想着完成两桩事,这其一,就是为太子登极做准备,选定宣力的大臣尤为重要。”
柳乘风心里想,选定宣力大臣的同时,只怕还要打击那些皇上认为太子控制不住的大臣了。皇帝的更迭一向伴随着血腥,无论多么温和,在这温和背后,也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
朱佑樘现在要选定的首先是忠臣,要确保这些人绝对是忠臣,而其次才是能臣。若是不够忠心,让宫里怀有疑虑的能臣,反而从皇上的肱骨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当今皇帝圣明,能够驾驭得住这样的能臣,可是谁能保证自己的儿子能否驾驭得住这种人呢?这种人能力不小,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以太子的粗浅认识,只怕早被这样的能臣耍得团团转了。
所以聪明的臣子都争先恐后去做忠臣,而愚蠢的人却极尽能事,想表现出自己能干的一面。
朱佑樘看了柳乘风一眼,仿佛看穿了柳乘风的心思,不禁会心一笑,随即道:“怎么?觉得很残酷?是不是觉得朕太过血腥了?”
柳乘风默然无言。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个吧。朕的第二桩心愿,是及早为太康公主选定一个驸马,太康公主乃是朕的独女,朕对她自幼便极为宠溺,因此她的性子也难免骄横了一些,只是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原本还想留她在身边承欢,现在想来,却是不能耽误了。英国公有子名叫张仑,忠义孝悌,年纪也与太康公主颇为合适,柳乘风,你认为可以吗?”
柳乘风是知道这个张仑的,却是摇头道:“可是微臣在坊间却听说这个张仑沉湎酒色,虽有些学问,却留恋歌姬之间,行为也很是放浪,弘治十三年的时候,他在烟花胡同与人因为争歌姬而引起纷争,纠集了不少人在烟花胡同里胡闹,打伤了不少人。”柳乘风见朱佑樘的眉头皱起来,柳乘风当然知道,朱佑樘这个人素来讨厌沉湎于酒色之人的,这和朱佑樘自己的举止也分不开,朱佑樘从不酗酒,对张皇后也是忠诚无比,不爱美色,自然而然的对那些沾花惹草之人很是看不惯。
朱佑樘不禁道:“原来如此,朕从前见过他一次,见他颇为乖巧,谈吐也很是得体,皇后对他也颇为中意,谁知竟是这么一个人。”他抬起眸,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想必对各家王公子弟都颇为熟稔,你可有什么可以推荐的人?”
柳乘风却是犯难了,本来他只是提出个意见,谁知道人家直接让自己来做参谋,公主下嫁的事,他怎么好推举人选?毕竟和锦衣卫打交道的王公子弟又有哪个是好东西。
见柳乘风一副为难的样子,朱佑樘又是叹了口气,道:“看来王公子弟多为不肖,既如此,朕也只能另外想办法,只是时间仓促……罢了,朕再思量吧。”
说了一番话之后,朱佑樘已经疲惫不堪,放开柳乘风的手,摆了摆道:“你下去吧,案子要继续查下去,朕上次说以十日为限,现在这个期限仍在,你不要懈怠,尽快把杀害朝廷命官的刺客都绳之于法,知道了吗?”
柳乘风道了一声遵旨,随即出了殿。从宫里出来,柳乘风的感触良多,皇上的性子在经过几天之后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人之将死,所思虑的东西自然要深远一些。
而柳乘风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将周成的影响全部消除干净,必须尽快结案。
他飞快地骑马到了北镇府司,命人叫了李东栋来,道:“有一桩陈年旧案,北镇府司还在查吗?”
李东栋见柳乘风突然问起此事,心知廉国在公宫中一行有了眉目,忙道:“不知是哪件旧案?”
柳乘风毫不隐讳地道:“就是聚宝楼的那一桩,可有了眉目?若是有了眉目立即报知以我。”
“还有,传令下去,北镇府司以下各千户、百户所全部待命,从前的三班轮值暂时改为两班轮值,除了生老病死之外,所有告假的全部不准,让他们随时静候本官的命令,谁要是敢在这时候掉链子,全部家法处置。”
李东栋不禁道:“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自然是要准备收网了,随时准备随本官去动手拿人。”
李东栋更是一头雾水,只是不敢再多问什么,点了点头道:“学生这就传令下去。”
“回来!”柳乘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起来,叫住李东栋道:“宫里那边,让大汉将军去押一个太监出来,立即下诏狱,连夜审问吧,这个人,可能就是宫中的内应,看看他到底是受何人主使。”
李东栋不由笑道:“审问的事倒是好说,想必也就这一两日会有结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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