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被司藤说的无端紧张,又走了一段,洞里越发的黑,居然像是黑雾缭绕了,秦放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上次来还是毛胚房,现在不但装修完了,连舞台效果也有了。
司藤脸色有些不对,说了句:“大了。”
大了?什么大了?玩儿大了?
秦放没听懂,司藤说:“你觉不觉得,这洞,比上次来时大了?”
看不出来,黑雾太多,手电和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身周两三米,压根看不到整个洞的形制,司藤的眉头慢慢皱起:普通人视线不佳,再加上心情紧张,可能不大会发现区别,但她是留意测算过的,这洞有三进,按照相同的步距和步速,她应该进第二进了,但是事实上,还在第一进里走。
思忖间,道门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行在她或前或后,司藤起先也没怎么在意,直到白金教授不经意似的说了句:“中午12点了。”
午时,12点,阳气最盛。
司藤陡然停下脚步,冷眼看前后左右,连秦放都看出异样,低声提醒她:“看他们的位置。”
苍鸿观主、张少华、马丘阳、刘鹤翔、柳金顶、潘祈年、丁大成,王乾坤和白金两人并肩,估计顶的是沈银灯的位置,共八向方位,合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向,而且四大道门正好占据了东南西北四正向。
白金教授的那句“中午12点了”像个口令式的暗语,几个人原本说话的说话探路的探路,像是彼此全无关联,一听到这话,齐刷刷盘腿坐倒,双手立结大手印,几乎是在手印结起的同时,各自头顶隐现极细光线,都像是从远处拉升而来,光线一经亮起,迅速互相勾连,罩网模样般护住头身。
秦放想起颜福瑞说的“各位道长的法器不进洞,在外洞的各个方向选择好了方位排列”,想必是已经引法器护身了。
司藤哈哈大笑:“所以擒赤伞是假,镇杀我是真吗?各位道长都是好演技,不去从影真是可惜了。”
道门诸人默不作声,对她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秦放留心打量四周,眼前陡然一花,再睁眼仔细去看,前后左右和头顶上方的石壁上,一个接一个的小八卦印时隐时现。
道印封门是困妖之术,古法捉妖,四面八方的八卦印会雪片般飞来紧贴妖身,然后严丝合缝,几乎形成个布袋,就像是把妖怪装到袋子里,然后用挂了铜钱的红绳一圈圈把人捆个严实——不过一来法子太过高深,这群现代的小道士们不会使,二来主意是沈银灯出的,她也是妖,也在洞中,一旦道印加身,自身也难保。
司藤大致明白沈银灯的用意了,首先诱秦放对她下观音水,损她妖力,进洞之后再利用道门的力量封门,防她逃跑,再接下来,在老巢跟她对阵……
司藤后背发凉,她原先以为沈银灯不大会冒险,只敢机关制敌,所以认定了只要在机关上动手脚就可以十拿九稳——这沈银灯,还真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自己是有些小瞧她了,今日有些不妙,这桩买卖,绝非九成九那么便宜。
秦放看出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司藤脱了外套大衣,又蹬掉高跟鞋:“不动手是不行了……”
话还没说完,山腹内忽然一阵轰隆巨响,紧接着地面不平左右摇晃,道门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混乱中,王乾坤尖叫:“大地震!大地震来啦!”
像是配合他的话,山洞中央的地面陡然裂开,像是忽然张开大嘴,众人瞬间下跌,顶上砸下无数碎石,一时间尖叫四起烟尘弥漫,面对面都看不见人,秦放身子骤然坠下,惊骇间听到司藤在高处叫他:“秦放,出声!”
他奋力应了一声,突然觉得有藤条缚住脚踝,下坠之势立止,再伸手一捞,又是一根,赶紧牢牢抓住,身体两处吊点受力,心里稍微安了些,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嗖嗖落石之声不止,又有人尖声痛呼,身子晃晃悠悠,说不出的心寒胆战,也不知道司藤情形如何,一时间心急如焚:“司藤,你怎么样?”
连叫几声没人回答,过了会簌簌落石声变小,似乎平静些了,秦放听到苍鸿观主的声音:“谁身上有火?或者手机,照个明!”
王乾坤回答:“师父,我有,你等一下。”
奇怪,苍鸿观主的声音是在秦放头顶的,但是王乾坤似乎又在下方,过了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处光源同时出现,有点打火机的,也有用手机照的,借着这几点星火光源,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看清身处情形时,秦放陡然打了个寒噤,全身的汗毛都几乎竖起来了。
狗屁的地震,这是……
这是个机关地洞,高度足有几十米,底部有巨大的几米高的尖利石锋上竖,就像猎兽的尖刀陷阱,而在陷阱的底部,蠕动着一株株一人多高的毒蝇伞,巨大的伞盖鲜血一样红,黄色的碗大菌斑像是疮脓,恶臭盈鼻,思之欲吐。
而他和所有的道门中人,真正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距顶距底都有二三十米,有大概七八根细长的藤条匝钉样钻进石壁打横倾斜拉开,另有一些藤条的的分叉支条,牢牢缚住或手或脚,防止人的掉落,柳金顶和马丘阳道长满脸是血,想来都是刚刚被落石砸的。
秦放明白司藤让他出声的用意了,那时变故突起,目不视物,她让他出声,是用声音确定他的方位然后施救,藤条下坠之后卷到东西就马上钻扒石壁,分不清谁是秦放,索性都捞了起来。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有根藤上还捆了块十来斤的大石头。
司藤果然正跪趴在顶上下看,确认秦放的位置之后,藤条牵动,直接把他拉了上来,秦放双脚踏住实地,长长吁一口气,忽然想起道门的人:“那……他们呢?”
司藤伸手去撕旗袍下摆,以便行动更利落些,丝帛裂声中,秦放听到她说:“他们平时烧香烧的多,玉皇大帝会下来救的。”
秦放暗自叹气:这群人骗司藤在先,又施什么八卦印困她,想来她也不会去救的。
不看清还好,一看清处境如此危险,道门中人都吓的肝胆俱裂,王乾坤吊在最下头,挣扎了两下之后,一根细一些的藤条忽然绷断,他吓的四下乱蹬,藤条根根相连,动一根就动全身,上头吊着的人也跟着尖声惊叫,苍鸿观主怒喝:“不许动!”
秦放探头去看,这场景真是蔚为壮观,九个人参差不齐上下错落,藤动人动藤停人停,明明情形已经如此凶险,他还是忍俊不禁,脑子里神奇般跳出一句歌词来。
“葫芦娃,葫芦娃,一棵藤上七个瓜,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
有人嘿嘿冷笑的声音传来,时断时续若有若无,起先在高处,后来又像在地底,开始是女人特有的尖细,再听又像男人沙哑的低沉,司藤脸色一变,低低“嘘”了一声,拉住秦放快速退到一块石头后头,王乾坤全身的血都吓停了,也不敢再乱动,颤抖着问了一句:“是谁?”
没有应答,白金教授说了句:“大家别出声,别弄出光亮,别把……那东西引来。”
说的好像“那东西”是飞蛾,专往有亮的地方扑腾。
四周重又暗下来,过了一会,地底之下亮起幽幽磷火,横七竖八,勾勒的都是骨架轮廓,王乾坤孤单单一人吊在孤藤之上,两腿拼命上缩,生怕下头突然窜上来一张嘴,就把他给咬下去了。
***
秦放的呼吸滞重起来,声音低的如同耳语,问她:“哪里出错了?”
司藤嫣然一笑:“千年的妖怪千年的精,沈银灯的老巢经营了这么久,宋元明清,各朝各代,早就是机关叠着机关,整个黑背山的山腹只怕也被她掏空了,怪道刚进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山洞变大了——破船还有三斤钉,这机关,怎么可能只是表面上两根矢箭那么简单,实在不该小看前辈的。”
秦放听明白了:“那咱们还有几成胜算?”
“五成吧。”
哦,五成,比预料的好,还不错,秦放一口气还没舒完,她又补充:“不是我死,就是她死,一半一半,最低也低不过五成了。”
啥,五成是这个意思?秦始皇当年统一度量衡,怎么就没把妖怪的一起统一了?有这么算胜算的吗?
那忽男忽女的声音又来了,阴森中透着讥讽:“司藤小姐,久闻大名。听说你1910年精变,风头一时无两,逢敌从无败绩,后生可畏,叫人敬佩的很啊。今日好不容易请到司藤小姐,实在是很想领教领教传说中的鬼索藤杀。”
司藤一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它说完,才咯咯笑起来,大声说了句:“我这点雕虫小技,哪敢在赤伞面前班门弄斧。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前辈,是公公婆婆呢还是叔叔婶婶?”
她知道赤伞极其在意别人对它的性别嘲弄,是以故意出言激怒,赤伞果然中招,喉间发出愤怒的低吼声,一时间山壁抖颤,碎石灰土簌簌落下。
秦放事先已经知道沈银灯就是赤伞,他倒还了了,半空中挂葫芦的一干人完全是傻掉了,半晌丁大成骂了句粗口:“我擦,我们不是随便选了个书上的妖怪吗?沈小姐不是随便找了个山洞吗?怎么就真成了赤伞了?老子买了十年彩票,连十块钱都没中过,怎么就专在妖怪上撞邪?”
这话忽然就提醒了苍鸿观主:“沈小姐人呢?”
按照计划,道门法器同启,结八卦印封住山洞,沈银灯会以机关射杀司藤,沈银灯之前对机关守口如瓶,他再三追问,沈银灯才让他看了两根封妖矢箭,苍鸿观主记得自己当时还担心这矢箭是不是太简单了不足以困住司藤,沈银灯却自信满满,表示不用担心,她自有安排。
安排在哪?是这明显要置道门于死地的陷阱还是这忽男忽女的所谓“赤伞”?电光火石间,苍鸿观主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嘶声大叫:“沈银灯!沈小姐,你在哪?你是不是就是赤伞?”
山洞里静下来,苍鸿观主的大叫居然有了回声。
是不是就是赤伞……
不是就是赤伞……
就是赤伞……
是赤伞……
高处传来女人的笑声,苍鸿观主毕竟老迈,体力有些不支,扒住藤条的手臂抖筛一样颤个不停,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抬头去看,岩壁上慢慢现出一个女人垂下头的黑色轮廓,他听到嘿嘿两声干笑:“苍鸿观主倒也不是太笨啊。”
司藤屏息听到这里,忽然问秦放:“你是不是留过他们中谁的手机?发短信给他,告诉他,尽量拖沈银灯的时间,赶快,马上。”
确实留过,最初只和颜福瑞联系,后来司藤在青城请客吃饭那次,为了方便联系,苍鸿观主和白金教授等好几个人都跟他互换了号码,秦放赶紧掏出手机发短信,来不及交代前因后果,只能寥寥数字,希望这群道士们关键时刻懂得同舟共济,不要脑子浆糊一样坏事。
信号巨差,群发了一次之后不成功,秦放又试了一次,一直停在“发送中”没结果,司藤等不及,觑着沈银灯还跪趴在岩壁上没注意这边,拉起秦放往里走:“跟我去里面。”
秦放屏住呼吸跟在她身后,过第二重洞时,似乎听到好几声短信的滴滴声。
司藤低声而又快速的交代他:“赤伞的内洞有两根矢箭机关,箭身涂了观音水,可以损耗妖力,跟你给我吃的药丸是同一种,中了观音水的毒,脸上会有煞气,人看不出来,妖可以分辨得出,我没有妖力,所以吃了药丸,想引她对我不防范,谁知道她看出了我的煞气之后,反而没了顾忌,一上来就要跟我比划比划。”
说到这,真是好生后悔,早知道不吃那个药丸,沈银灯多少会有忌惮……
不过现在不是买后悔药的时候,司藤定了定神,继续把话交代完:“我改了矢箭机关的方向,秦放,你记住方位,我要引赤伞上钩,你来控制机关,只要她中箭,一切就都好办……”
听来似乎可行,细想漏洞百出,秦放觉得太凶险:“你要怎么引它上钩?它现在已经对你没有顾忌,它有妖力,你没有,它举手之间就能杀了你,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贪生怕死,司藤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我死了,你不死,我也就不会死。”
什么你死了我死了你不死我不死的,司藤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洞外传来苍鸿观主声嘶力竭的大喝:“要死也让人做个明白鬼!当年的沈翠翘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的?所谓的难产而死,所谓的怀孕,都是你信口雌黄是不是?”
秦放心里一宽,看来道门那头是收到他的短信了,真是得给苍鸿观主点个赞,为了拖延时间,都开始话当年了……
他深吸一口气。
“司藤,我有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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