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初倚在忘忧宫长廊的座椅之上,望着从檐上滴落的雨水,似串连的珠帘般晶莹剔透,形成一张偌大的雨幕,将她与外界隔绝。
她眉目间是浓浓的哀愁,即便是这场大雨也无法冲刷洗尽的。
碧色的宫裙从座椅上垂坠而下,曳在地面,凉风拂过便随之一下一下地轻轻晃动,女儿家的裙摆好像一不小心便会摇入人的心里。
她在此处静坐了良久之后,那雨幕之外忽然出现了一模糊的人影,依稀能够看清来人撑着雨伞,身着官服,但他的面容被隐在了这场大雨之中,看不清晰。
在他身前带路的是名宫婢,他们二人逐渐地向长廊靠近。
待来人踏入长廊后,便收起了手中的雨伞交予那领路的宫婢,自己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向这云若初走来,云若初即刻起身相迎,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已经见那人行礼参拜,“臣参见婉才人。”
来人正是云苍阑,云若初自是不能见父亲如此与自己行礼,赶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爹,此处只你我二人不必拘礼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贵为才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莫要让人抓了话柄去。”云苍阑依旧恭敬地说到。
云若初别无他法,不愿违逆了云苍阑的意,便随他去了,“爹,我们先进屋吧。”
云若初行在前面,而云苍阑则行在她身后,进屋后,掩好门窗,这才落座。
“你此次来信说要见我,是有何事?”云苍阑端起宫婢奉来的茶水,看着水面上浮起的茶叶,茶水未入口,先开口询问云若初。
“父亲,女儿在宫中都已经听说了。”云若初黛眉一蹙,“慎王殿下那日在议和殿启奏皇上,说父亲与九幽圣教勾结利用慎王除掉大皇子,这可是真的?”
云苍阑微微一愣,但随即便恢复如往日般的淡定,只呷了一口茶,缓缓道:“皇后家的势力很大,而秦羽涅更是战功赫赫,背后又有靳家与笛家支持,若他们二人不除,日后将成为最大的威胁。”
“爹!”云若初根本无法相信,她父亲的野心竟然已经大到了这样的境地,“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帮助九幽圣教谋反有何益处?难道爹真的觉得日后待魔教一统天下后,爹还能活着吗?”云若初感到自己胸腔中的怒火几近要将她点燃,她无法平息自己的心绪,但面上的神情却愈发的哀伤。
“难道你觉得若是他日像秦羽涅这样的人若是得到天下,就会放过你爹吗?”云苍阑一个刀眼划破云若初最后一丝幻想,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留下刀痕,“你真的以为爹为了九幽圣教卖命是为了他日能够得到他赐予我爹的权力吗?不是!爹之所以为魔教卖命全是为了你!”
“爹......”云若初缓缓摇头,她不知道为何父亲要这般冠冕堂皇的将他自己的野心加诸在她的身上,冠以为了她而在刀口上过活的名号,真是可笑,“爹是为了你自己......”
她话音未落,便已经被云苍阑粗暴地打断,“没错,爹是为了更大的权势,这天下从来都是强者为尊,爹要亲手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届时,这世上再无人敢对你我父女二人不敬。”
云若初不断地摇头,似是不理解父亲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她看不懂他眼中的痴狂,泪水逐渐地蓄满了她的双眸。
“好了,此处不宜久留,为父要离开了。”云苍阑起身,“你好好想想吧,这月十五的家宴献舞好好准备,还有别忘了你在宫中的任务。”
“爹!”云若初忽然出声唤住他,“爹你准备怎么办?若是慎王殿下找出证据......”
“爹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见云若初没有说话,他退至门边,恭敬地道了声:“臣告退。”便转身离开。
云苍阑离开之后,云若初便陡然跌坐在了座椅之上,她双眸空洞失了焦距,只怔怔地望着云苍阑离开的地方出神。
以至于后来薛楹前来找她说话时,她也精神不济。
慎王府中,四人用完午膳后,刀鸑鷟便欲与苏辰砂一道回苏府,却不想被靳含忧唤住,说是有些话想与刀鸑鷟说,说完后自会让慎王府的人送她回苏府,苏辰砂便先行离开。
靳含忧带着她来到慎王府的演武场,她行在后方,靳含忧行在前方,一路无话,她却是内心焦灼难安。
“我以前很喜欢站那边那处长廊上静静地望着这方演武场。”靳含忧突然开口,声音轻柔,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就在此处练兵,一身金甲,英武非凡。”
刀鸑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聆听,她知道靳含忧口中的“他”除了秦羽涅别无他人。
“我在十七岁那年遇到他。那是一年秋猎,我随父亲一道坐在场下,一眼便看到众皇子之中的他,那般耀眼夺目,那般出类拔萃。”靳含忧轻轻地勾起一抹笑,“他打下的猎物最多,皇上因此将雷霆赏赐给他,他策马扬鞭,绝尘而去的模样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总是缠着父亲,若是能够带上家眷的宫宴我都要一同前去,只是为了看他一眼。”靳含忧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蜜意,女儿家怀春的心思刀鸑鷟又怎会不懂呢,“终于,到了他要娶亲的年纪,或许是我的心意被上天所知,皇上下旨让我们成亲。”
刀鸑鷟心中微微一颤,她知道这女子一生最为苦难的开端便是从此处开始。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靳含忧的眉目间渐渐地沾染忧伤,“他对我说,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意,成亲之后彼此更是相敬如宾,他常年累月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了我难得能够见他几面。”
“王妃.....”刀鸑鷟听至此处,着实不忍。
“可是自今年开始,自你出现开始,他好像脱胎换骨般重生于世。”靳含忧转过身来,面向刀鸑鷟,“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竟会弹琴。”
刀鸑鷟这才知道,原来靳含忧听见了那日秦羽涅为她所弹奏的曲子。
“也是那首曲子,让我彻底明白了他今生今世想要守护的人究竟是谁。”靳含忧忽然走至她跟前,拉起她的手,“苏梨姑娘,我对你无半点怨恨,我只恨我自己没有成为殿下他喜欢的模样。”
“王妃,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刀鸑鷟只觉双目干涩,如鲠在喉。
“我看得出你对殿下的在意。”顿了顿,“我希望殿下幸福,也希望苏梨姑娘你不要如我这般,明明能够看见眼前之人,却永远不能触碰到他。”
刀鸑鷟愣在原地,靳含忧为了让她仔细思索便留她一人在演武场中,自己独自离开。
她站在偌大的演武场内,蹲下身子,双目轻阖,将自己的头埋在一片漆黑之中。
她没有想到靳含忧会对她说这些话,但对她所言,自己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就如同公子所说,感情应当是两情相悦的。
但她却觉着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境地中竟还能够保持着这般阔达的胸襟,让她十分心疼,也由此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正视自己对秦羽涅的情感。
若是换作是她,她是绝对不能容忍他人与自己分享同一个人的。
既然她自己都无法容忍的事情,又怎么能够肆无忌惮地去做呢?
她心绪复杂犹如潮水般汹涌在心,堵住她的心口,使之十分憋闷与慌乱。
刀鸑鷟猛然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人,只从衣摆便能看出,那玄黑之色,定是秦羽涅。
她随着他的衣摆向上望去,果然,只见秦羽涅静静地看着她,剑眉紧蹙。
良久,秦羽涅向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起来。”他嗓音低沉,听在刀鸑鷟耳中心里竟然有些难过。
她伸出手去搭上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许是蹲的太久头脑有些晕眩,就连眼前的秦羽涅都在倾斜晃动。
“你在躲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从秦羽涅的口中说出。
刀鸑鷟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不看他,沉默无言。
“为何?”秦羽涅继续问到,“为何躲我?”
“你让开。”刀鸑鷟用手去将秦羽涅挡开,便要绕过他离开,但看在秦羽涅眼中却更像是她想要逃开,想要远离自己。
他觉得生气,一把抓住刀鸑鷟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一拉带到自己跟前,眼中的愠怒刀鸑鷟看的一清二楚,“回答我。”
刀鸑鷟起先没有说话,只是挣扎着自己的腕子,想要脱离他的束缚,几经挣扎无果,终于她大吼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喜欢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在你身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对是错,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羽涅一震,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力量,天地淡去,他只看见刀鸑鷟面颊上落下两行泪来,拳头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他猛然惊醒,将刀鸑鷟拥入怀中,紧紧地禁锢住她,似要将她拥入肌理,融进骨血。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青丝之上,温热不断地传递给她,“鸑鷟,是我不好。”
刀鸑鷟只伏在他的胸膛之上任由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涌出,她呜咽出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鸑鷟,你可知道,感情是不分对错的。”秦羽涅轻言细语,“我心悦你,是我内心的选择,我娶含忧,虽不是我的选择但却成为了我的责任。”
刀鸑鷟的哭声渐渐地微弱下来,哽咽着静静地听他说话。
“你对我的情感同样出自你的内心,不可控制,不可抹灭。”秦羽涅只觉刀鸑鷟的抽泣声让他的心犹如被刀刀划破般疼痛,“若是要说错,那么我们三人之间,唯一错的那个人便是我。”
刀鸑鷟闻言忽然从他的胸膛中抬起头来,眼眶通红,水光盈盈。
“若是我当时能够坚定自己的心意,坚决向父皇反对我不愿娶含忧,那么她便不会被我拖累。”秦羽涅深吸一口气,“那时我只自私地觉得,我常年在外,娶与不娶对我都并无太大的影响,却从来未曾替她想过。”
“当你真正能够明白时,已经迟了。”刀鸑鷟有些喑哑的声音轻轻传来。
“但我与你,尚未迟。”秦羽涅黑曜石般的双眼中满是深情,“我决不能再让自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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