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明当然是非常人,这永健负有的使命,乃是协助大明作战,另外,从大明这里攥取到好处。
能结识这位定国公,太后的外甥,皇帝的表兄弟,大明之虎,明军第一骁将,那自是再好不过。
况且人家虚怀若谷,做人也顶大方,实在是无可挑剔。
于是乎,用不了多久,二人就以兄弟相称了。
倒是这时候,永健亲王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觉得有些话,该说的还要说。
其实永健抵达之后,对于大明的诸多安排,是很不满的,据说现在这位定国公,负有招待倭军的全权,是以他一直想寻徐景明来询问一二,毕竟这事儿关系到数万日军的安危,后续还有诸多日军要登陆,容不得马虎。
酒过正酣之际,永健亲王便道:“徐兄,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徐景明一如既往的豪迈,道:“殿下但说无妨。”
永健亲王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乃是负有皇命,与大明一道,供剿谅山之贼,既然大明想让我等拱卫东南沿岸,这倒也无妨,可是却只让我们在崇明扎营,公爷这是有所不知,这大军的营寨,必须得有避风和缓冲的港湾,就如这崇明,只是一处外岛,假若这时,突遇敌袭,岛上的军马防备不及,极有可能,为贼所趁。所以以我之见,我们理应驻扎在宁波,宁波那儿地形三面环山。内海可入港湾,如此一来,防务就轻松的多了。不知公爷以为如何。”
永健所说的。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须知这松江和崇明,既是长江的出海口,又濒临大海,直面东洋,按理来说,这历经历朝历代,早该发迹起来了。即便是大明禁海,可是其他朝代。却未必有海禁,可是为何这里却依旧是籍籍无名,甚至从前,只有一群渔民聚居?
假若是单纯的海贸。这松江华亭和崇明,几乎是天然的良港,比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泉州、广州、宁波等港,地理位置更加得天独厚,可是偏偏,却是无人问津。
这其中最大的缘故就在于,华亭这些地方,虽然乃是天然的良港,地理位置优越无比。却有一个弊病,那便是没有港湾,古时任何一个港口大多数的特点都是三面环山。便于防卫海贼的袭击,因而绝大多数海港,其实都是内港,一旦有事,外海那边便可传出警讯,随即海湾内的守军可以立即采取防卫措施。海湾的两面山头上,也可设置炮台。对进犯海湾的敌人予以攻击。
正因为如此,后世赫赫有名的大上海,此时却不过是个小小的华亭县,说穿了,无非就是对于海港来说,当时的条件之下,安全远比便利要重要的多。
至于这崇明,就更加糟糕了,华亭好歹也与内陆接壤,一旦有事,附近松江府乃至于镇江和苏杭等地的守军,尚可以进行驰援,而这崇明,却是个外岛,若是有大琉球或是琼州那样大,有足够的纵深,倒也没什么问题,大不了遇到袭击,也可自给自足,等待大陆的驰援。偏生这崇明岛,却只有巴掌大,几乎没有任何战略纵深,这么多大军堆在这里,跟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至于补给,那就更遭了,岛屿上面积有限,仓储能力更加是惨不忍睹,一切的物资,都是凭借大陆输送,假若有贼军,切断岛上与外界的联系,没了补给,封锁了一切,那么这岛上十万日军,岂不是瓮中作鳖,不必敌人登岸来犯,自个儿,怕就得把自己先饿死了。
倭军抵达的时候,这位徐总兵官一开始把他们安排在崇明,本来永健还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是让他们暂时在这崇明休整,等大明在大陆为他们搭建了港口和营寨,方才请他们登岸,可是后来才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人家压根就没有让他们登上大陆的打算。
自倭国开化之后,对水师最为重视,永健身为亲王,便专门进入了水师进行学习,所以对这生死攸关的大事,认识极为深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已,非要和徐景明说一说不可。
这不是不吐不快,而是关系到了十万倭军的身家性命。
徐景明听了,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幽幽叹口气,道:“殿下方才的话,我岂有不知,哎,你我是好朋友,是好兄弟,有些话,我身为钦命督军,是不该和你说的,不过既然咱们关系匪浅,少不得还要和你说明白。”
永健肃容:“还请徐兄赐教。”
徐景明叹口气,道:“你当此事,是我安排的,是要故意刁难你们么?吓,老子堂堂正正,何等光明磊落之人,这辈子,就没有做过一件这等烂屁股的事,我对你们倭国,素来是欣赏的,你瞧我蓄养的这些倭人艺妓,便是明证,假若我有故意刁难你们的心思,可还会仰慕你们的文化么?还会时常与贵国女子如此深刻的交流?哎……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了庙堂上,当今天子,自是圣明的,可也有泥古不化的一些大臣,总是对你们抱有偏见,我时常为你们和他据理力争,告诉他们,倭人也是人,不是畜生,何以尔等视若豺狼?可是你要知道,朝中无小事,任何一丁点东西,都可能被揪出来,最后坏了大事,现在贵国愿意助战,这本是情分,可是假若因为让你们登岸,遭受某些朝臣聚众攻讦,反而要坏了两国的邦交,既然如此,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让诸位,在崇明岛上委屈一下。”
徐景明说罢,见永健一脸郁闷,显得并不满意,人家不满意,也是情有可原,永健殿下可是怀着大无畏的国际主义精神,不远万里跑来中央之国,要为中央之国效力,结果却被人猜忌,换谁的心里,怕也不太好受。
徐景明便笑道:“不过嘛,我说实话,现在谅山贼军,已是磨刀霍霍,聚众于广东,虎视江西,咱们这里,终是天下太平,不会滋生什么事端,料来,不会有什么事的,诸位在崇明委屈,天子瞧的见,我也瞧得见,这些许委屈,其实就是拷问那些无事生非之人的良知,殿下,这件事,从长再议,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伸手不打笑脸人,永健亲王还能说什么,他只得怏怏不乐的答应,吃着闷酒。
不过很快,陪酒的艺妓便将他吸引了,他酒劲上头,渐渐也将这心里的不快抛之脑后,于是少不了放浪起来。
“禽兽!”徐景明见那永健已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骑在了一名艺妓身上,心里忍不住爆发出正义感,恶狠狠的痛骂一句,于是一拍掌,佐官们纷纷散去,他这主角,自然而然,也就退出了厅子。
天色已是黑了,身后传来的是那放肆的叫嚣和女人的惊呼声,徐景明好整以暇的背着手,趁着夜色,哼着小曲儿:“啊呀呀……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拚命,万夫难当。许来大江面,俺接应的人,可怎生接应?你道是隔着江,起战场,急难亲傍;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说话之间,徐景明已消失在了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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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两份书信分别送了出去,一个向西,一个向南。
向西的,是一份奏疏,松江距离金陵不远,快马送去,也就一日夜的功夫。
如今战事又渐渐缓和下来,终于给了朱高邃喘息之机,终于让这位大明天子不再怒急攻心,只是接二连三的失利,还有对那时局的忧心,使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昨夜又是熬了一宿,次日清早,本该去补一个觉,结果当松江的急奏传来,朱高邃又不敢睡了,只得睁着睡眼,在这暖阁里,招了内阁的几个学士前来议事。
朱高邃的脸色并不好,他将奏疏给下头的黄淮几人传阅,大家看过之后,都不做声了。
奏疏里的内容很简单,倭国屡屡请求登岸宁波、华亭,还请朝廷准许,在这奏疏的最后,这句徐景明还加了一句,永健殿下平易近人,常说自己说的乃是华语,穿的亦是华服,对中土仰慕久已,料来,倭人登岸,绝不会滋生什么变故云云。
朱高邃脸色阴沉,慢悠悠的道:“诸卿怎么看?”
黄淮不做声了。
其他人更不敢做声。
这事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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