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笑道:“我才玩得有趣呢。我跳到海里,不久就见到这家伙在海面上喘气,好似大为烦恼。我道:‘老鲨啊老鲨,你我今日可算同病相怜了!’我一下子跳上了鱼背。它猛地就钻进了海底,我只好闭住气,双手牢牢抱住了它头颈,举足乱踢它肚皮,好容易它才钻上水面,没等我透得两口气,这家伙又钻到了水下。咱哥儿俩斗了这么半天,它才认输,乖乖的听了话,我要它往东,它就往东,要它出水,它可不敢钻入海底。”说着轻轻拍着鲨鱼的脑袋,甚是得意。
这些人中最感艳羡的自是黄蓉,只听得两眼发光,说道:“我在海中玩了这么些年,怎么没想到这玩意儿,真傻!”周伯通道:“你瞧它满口牙齿,便如是一把把的利刀,若不是口中撑了这根硬木棍,你敢骑它吗?”黄蓉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都骑在鱼背上?”周伯通道:“可不是么?咱哥儿俩捉鱼的本事可大啦。咱们一见到鱼,它就追,我就来这么一拳一掌,将鱼打死,一条鱼十份中我吃不上一份,这家伙可得吃九份半。”黄蓉摸了摸鲨鱼的肚皮,又问:“你把死鱼塞入它肚子里么?它不用牙齿会吃么?”周伯通道:“它不用咬,吞下去就是。只因它贪我喂鱼,这才乖乖的听我驾御。有一次咱哥儿俩穷追一条大乌贼……”
这一老一小谈得兴高采烈,旁若无人,欧阳锋却暗暗叫苦,筹思应付之策。周伯通忽道:“喂,老毒物,你认不认输?”
欧阳锋先前把话说得满了,在众人之前怎能食言?只得道:“输了又怎地?难道我还赖不成?”周伯通道:“嗯,我得想想叫你做件什么难事。好,你适才骂我放屁,我就叫你马上放一个屁!让大伙儿闻闻。”
黄蓉听周伯通叫欧阳锋放屁,平白无端的放一个屁,在常人自然极难,但内功精湛之辈,一生习练的就是将气息在周身运转,这件事却殊不足道,只怕欧阳锋老奸巨猾,打蛇随棍上,抓住这个机会,轻轻易易的放一个屁,就将这件事蒙混过去,忙抢着道:“不好,不好,你要他把我师父的穴道解开再说。”
周伯通道:“你瞧,人家小姑娘怕你的臭屁,那就免了罢。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为难之事,快把老叫化的伤治了。老叫化的本事决不在你之下,你若非行奸弄鬼,决计伤他不了。待他伤好之后,你俩公公平平的再打一架,那时候让老顽童来做个公证。”
欧阳锋情知洪七公的伤已没法治愈,不怕他将来报复,倒怕周伯通忽然异想天开,出个古怪难题,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教人下不了台,当下也不打话,俯身运劲于掌,将洪七公的穴道解了。黄蓉与郭靖上前抢着扶起。
周伯通向甲板上众人横扫了一眼,说道:“老顽童最怕闻的,就是金人鞑子的羊臊味。快放下小艇,送我们四人上岸。”
欧阳锋见周伯通与黄药师动过手,知道这人武功极怪,若跟他说翻了脸动武,自己纵不落败,取胜之机却也颇为渺茫,目下只得暂且忍耐,待练成《九阴真经》上的武功后,再来跟他算帐,好在今日尽可藉口输了打赌,一切依从,早早将这瘟神送走为是,算计已定,便道:“好罢,谁教你运道好呢!这场打赌既是你赢了,你说怎么就怎么着。”转头向完颜洪烈道:“王爷,就放下舢舨,送这四人上岸罢。”
完颜洪烈不答,心想:“这四人上了岸,只怕泄漏了我此番南来的机密。”
灵智上人一直冷眼旁观,见着欧阳锋大剌剌的神情早就心中大是不忿,暗想瞧你这副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听周伯通那惫赖老儿说什么便依从什么,不敢驳回半句,多半是个浪得虚名之徒,就算真的武功高强,未必就敌得过我们这里的许多高手,眼见完颜洪烈有踌躇之色,走上两步,说道:“如在木筏之上,欧阳先生爱怎么就怎么,旁人岂敢多口?既上了大船,就得听王爷吩咐。”
此言一出,众人耸然动容,都望着欧阳锋的脸色。
欧阳锋冷冷的上下打量灵智上人,随即抬头望天,淡淡的道:“这位大和尚是存心要跟老朽为难了?”灵智上人道:“不敢。小僧少来中原,孤陋寡闻,今日初会高人,也是第一次听到欧阳先生的威名,跟先生能有什么梁子过节……”
话犹未了,欧阳锋踏上一步,左手虚晃,右手已抓起灵智上人魁梧雄伟的身躯,顺势回转,将他头下脚上的举了起来。
这一下快得出奇,众人但见灵智上人大红的袈裟一阵晃动,一个肥肥的身体已给举在半空,却未看清欧阳锋使的是什么手法。灵智上人本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欧阳锋这一把是抓住了他后颈隆起的一块肥肉,倘若挺臂上举,他双脚未必就能离地,但欧阳锋将他身子倒了转来,头顶离甲板约有四尺。他双脚在空中乱踢,口中连连怒吼。那日灵智上人在赵王府与王处一过招,众人都见到他手上功夫极为了得,但给欧阳锋这么倒转提起,双臂软软的垂在两耳之旁,宛似断折了一般,全无反抗之能。
欧阳锋仍两眼向天,轻描淡写的道:“你今日第一次听到我名字,就瞧不起老朽,是不是?”灵智上人又惊又怒,连运了几次气,出力挣扎,却那里挣扎得脱?彭连虎等见了这般情景,无不骇然失色。
欧阳锋又道:“你瞧不起老朽,那也罢了,瞧在王爷的面上,我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但你想留下老顽童周老爷子、九指神丐洪老爷子,嘿嘿,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配?你既孤陋寡闻,又没自知之明,吃点亏是免不了的啦。老顽童,接着了!”
也不见他手臂后缩前挥,只掌心劲力外吐,灵智上人就如一团红云般从甲板的左端飞向右端,他一离欧阳锋的掌力,立时自由,身子一挺,一个鲤鱼翻身,要待直立,突觉颈后肥肉一痛,暗叫不妙,左掌捏了个秘刀手印忙要拍出,忽感手臂酸麻,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身子又给倒提在空中,原来已让周伯通如法炮制的拿住了。
完颜洪烈见他狼狈不堪,心知莫说欧阳锋有言在先,单凭周伯通一人,自己手下这些人就留他不住,忙道:“周老先生莫作耍了,小王派船送四位上岸就是。”周伯通道:“好呀,你也来试试,接着了!”学着欧阳锋的样,掌心吐劲,将灵智上人肥大的身躯向他飞掷过去。
完颜洪烈虽识武艺,但只会些刀枪弓马的功夫,周伯通这一下将这胖大和尚急掷过来,劲道凌厉,他那里能接,撞上了非死必伤,急忙闪避。
沙通天见情势不妙,使出移形换位功夫,晃身拦在完颜洪烈面前,眼见灵智上人冲来的势道极为沉猛,如出掌相推,只怕伤了他,看来只有学欧阳锋、周伯通的样,先抓住他后颈,再将他倒转过来,好好放下。
可是武功之道,差不得厘毫,他眼看欧阳锋与周伯通一抓一掷,全然不费力气,只道灵智上人只掌力厉害,纵跃变招的本事却甚平常,满拟将他抓住,先消来势,再放正他身子,那知道一抓下去,刚碰到灵智上人的后颈,突感火辣辣的一股力道从腕底猛冲上来,若不抵挡,右腕立时折断,危急中忙撤右掌,左拳一招“破甲锥”击了下去。
原来灵智上人接连给欧阳锋与周伯通倒转提起,热血逆流,只感头昏脑胀,心中怒火如焚,听得周伯通叫人接住自己,只道出手的又是敌人,人在空中时已运好了气,一觉沙通天的手碰到他颈后,立时一个手印拍出。
两人本来功力悉敌,沙通天身子直立,占了便宜,灵智上人却有备而发,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来仍是半斤八两,只听得啪的一响,沙通天退后三步,一交坐倒,灵智上人也为他拳力震开,横卧在地。灵智上人翻身跃起,才看清适才打他的原来是沙通天,心想:“连你这臭贼也来拣便宜!”虎吼一声,又要扑上。
彭连虎知他误会,忙拦在中间,叫道:“大师莫动怒,沙大哥是好意!”
这时大船上已放下舢舨。周伯通提起鲨鱼口中的木棒,将巨鲨向船外挥出,同时手掌使力,将木棍震为两截。那鲨鱼飞身入海,忽觉口中棍断,自是欣喜异常,潜入深海吃鱼去了。黄蓉笑道:“靖哥哥,下次咱俩和周大哥各骑一条鲨鱼,比赛谁游得快。”郭靖尚未回答,周伯通已自拍手叫好,说道:“还是请老叫化做公证。”
完颜洪烈见周伯通等四人坐了舢舨划开,心想欧阳锋如此功夫,如肯出手相助,盗书之事成算更增,牵了灵智上人的手,走到欧阳锋面前,说道:“大家都是好朋友,先生不可见怪,上人也莫当真,都瞧在小王脸上,只当是戏耍一场。”
欧阳锋一笑,伸出手去。灵智上人心犹未服,暗想:“你不过擒拿法了得,乘我不备,忽施袭击,我数十年苦练的秘刀手印掌力,难道当真不及你?”伸出手去,劲从臂发,力捏欧阳锋的手掌,力道刚施上,忽然身不由主的跳起,犹似捏上一块烧得通红的钢块,手掌只烧得火辣辣地疼痛,放手不迭。欧阳锋不为已甚,只微微一笑。灵智上人看自己手心时,却了无异状,心道:“他奶奶的,这老贼定是会使邪术。”
欧阳锋见梁子翁躺在甲板之上,兀自动弹不得,上前看时,知他为郭靖打下海时恰好给周伯通接住,点了他穴道又掷上船来,便解开他受封穴道。这样一来,欧阳锋自然而然做了这群武人的首领。完颜洪烈吩咐整治酒席,为欧阳叔侄接风。
饮酒中间,完颜洪烈把要到临安去盗武穆遗书的事对欧阳锋说了,请他鼎力相助。
欧阳锋早听侄儿说过,这时心中一动,忽然另有一番主意:“我欧阳锋是何等样人,岂能供你驱策?但向闻岳飞不仅用兵如神,武功也极了得,他传下来的岳家散手乃武学中一绝,这遗书中除韬略兵学之外,说不定另行录下武功。我且答应助他取书,要是瞧得好了,难道老毒物不会据为己有?”
正是:尔虞我诈,各怀机心。完颜洪烈一心要去盗取大宋名将的遗书,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欧阳锋另在打他自己的主意。当下一个着意奉承,一个满口应允,再加上梁子翁在旁极力助兴,席上酒到杯干,宾主尽欢。只欧阳克身受重伤,吃不得酒,用了一点菜,就由人扶到后舱休息去了。
正吃得热闹间,欧阳锋忽尔脸上变色,停杯不饮,众人俱各一怔,不知有什么事得罪他了。完颜洪烈要待出言相询,欧阳锋道:“听!”众人侧耳倾听,除了海上风涛之外,却听不见什么。过了一阵,欧阳锋道:“现今听见了么?箫声。”众人凝神倾听,果听得浪声之外,隐隐似乎夹着忽断忽续的洞箫之声,若不是他点破,谁也听不出来。
欧阳锋走到船头,纵声长啸,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众人也都跟到船头。
这时天色已黑,月亮初升,朦胧中遥遥望见海面远处扯起三道青帆,一艘快船破浪而来。众人暗暗诧异:“难道箫声是从这船中发出?相距如是之远,怎能送到此处?”
欧阳锋命水手转舵,向那快船迎去。两船渐渐驶近。来船船首站着一人,身穿青布长袍,手中果然执着一枝洞箫,高声叫道:“锋兄,可见到小女么?”欧阳锋道:“令爱好大的架子,我敢招惹么?”两船相距尚有数丈,也不见那人纵身奔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上了大船甲板。
完颜洪烈见他本领了得,又起了招揽之心,迎将上去,说道:“这位先生贵姓?有幸拜见,幸何如之。”以他大金国王爷身分,如此谦下,可说是十分难得的了。但那人见他穿着金国官服,只白了他一眼,并不理睬。
欧阳锋见王爷讨了个老大没趣,说道:“药兄,我给您引见。这位是大金国的赵王六王爷。”向完颜洪烈道:“这位是桃花岛黄岛主,武功天下第一,艺业并世无双。”彭连虎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了数步。他们后来查知,在中都赵王府相遇的那个小姑娘名叫黄蓉,是桃花岛主黄药师的女儿,黄岛主厉害之极,黑风双煞只不过是他破门的弟子,已如此威震江湖。他这一上来果然声威夺人,人人想起曾得罪过他女儿,都心存疑惧,不敢作声。
黄药师自女儿走后,知她必是出海找寻郭靖,初时心中有气,也不理会,过得数日,越想越放心不下,只怕她在郭靖沉船之前与他相会,上了自己特制的怪船,那可有性命之忧,当即出海找寻。料想此船难以远涉重洋,便一路向西追索。但在茫茫大海中寻一艘船,谈何容易?纵令黄药师身怀异术,但来来去去的找寻,竟一无眉目。这日在船头运起内力吹箫,盼望女儿听见,出声呼应,岂知却遇上了欧阳锋。
黄药师与彭连虎等均不相识,听欧阳锋说这身穿金国服色之人是个王爷,更向他瞧也不瞧,只向欧阳锋拱拱手道:“兄弟赶着去找寻小女,失陪了。”转身就走。
灵智上人适才让欧阳锋、周伯通摆布得满腹怒火,这时见上船来的又是个十分傲慢无礼之人,听了欧阳锋的话,心想:“难道天下高手竟如此之多?这些人多半会一点邪法,装神弄鬼,吓唬别人。我且骗他一骗。”见黄药师要走,朗声说道:“你找的可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么?”
黄药师停步转身,脸现喜色,道:“是啊,大师可曾见到?”灵智上人冷冷的道:“见倒是见过的,只不过是死的,不是活的。”黄药师心中一寒,忙道:“什么?”这两个字说得声音也颤了。灵智上人道:“三天之前,我曾在海面上见到一个小姑娘的浮尸,身穿白衫,头发上束了个金环,相貌本来倒也挺标致。唉,可惜,可惜!可惜全身给海水浸得肿胀了。”他说的正是黄蓉的衣饰打扮,一丝不差。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