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周三第一夜
卡尔自中午登上泰坦尼克号后到现在,将近晚上的十点钟,这差不多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情绪其实一直不怎么样。
或者更准确地说,从罗斯,他追求的那个英国贵族小姐答应他的求婚开始到现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有一种感觉,事情仿佛并不是他原来想象的那样。并且最近,随着婚期的逼近,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自然,表面上,他看起来与此刻坐他附近正吞云吐雾、谈笑风生的绅士们并没什么区别。
“……五十块!那个家伙说,皮特曼纽特买下整个曼哈顿岛才花了不过二十四美元。”
“没错,那个□□说,但是先生,曼哈顿岛它不会动啊!”
擅长讲这种下流笑话的福特曼先生在边上男人们发出的会心大笑声中得意地吸了一口烟,朝空中喷出一道漂亮的蓝青色烟雾。
他是来自纽约的一个银行家,头等舱客人。
像这样的场面,卡尔早已经习以为常,如果心情好的话,有时候,他也愿意加入他们一起娱乐一番,毕竟,对于有钱有势的男人来说,晚饭后聚到吸烟室消磨时光,当谈论完议会、选举、股票、国际形势、或者最新被发明出来的无线广播之类的话题之后,最后难免就会转到女人大腿上面来。
在笑声里,他应景地扯了扯嘴角,掐灭还剩一半的雪茄,摸出怀表,大拇指开始摁下怀表顶的扣锁,铮亮的镀金表壳弹开,又被摁下去,再弹开,再摁下去,反复不停。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当他感到心绪不宁的时候,通常会这样。
他的思绪,其实还停留在两个小时前晚餐桌上发生的那一幕。
罗斯当着一桌男人的面抽烟,毫无顾忌地拿弗洛伊德那个奥地利疯子关于男性尺寸与快感的言论去讥讽伊斯梅先生对于泰坦尼克号的夸耀,并且半途丢下他起身离开。虽然伊斯梅这老东西蠢得只剩下了钱和夸夸其谈,之前甚至从没听说过弗洛伊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罗斯刚才的表现归根结底,是在当众打他这个未婚夫的耳光。他能看到满桌子的人最后把含有各种意味的目光投到自己的身上,而罗斯的母亲,那个想靠他的钱继续维持住贵族生活的布克特夫人,望着她女儿转身离去背影的时候,脸色变得比她面前碟子里的那勺一口十英镑的鱼子酱还要黑。
该黑脸的是他才对。
“哒”!
卡尔拇指猛地一弯,重重扣上了表壳。在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里,收了表,向附近几位绅士借故告了声别,起身离开。
“霍克利先生!”
他走出a层的吸烟室,来到金碧辉煌的大厅,想回自己位于b层的套房时,被一位打扮时髦的胖女人拦住。对方笑容满面,用一种恭敬又亲热的方式和他打着招呼,“听说您很快就要结婚了?新娘是来自英国的贵族?和你简直珠联璧合,实在是太相配了,真希望下次能和她认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
卡尔脸上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终于打发走显得过度热情的这个胖女人,笑容倏然消失。
“这货是谁?”
他目光冷漠地看着她的背影,问站自己身侧不远的洛夫乔伊。
洛夫乔伊是他的老仆人。在他还是孩提时代时,他就来到了他家。他陪伴他长大。从十年前因为父亲遭遇朋友背叛陷入信用危机一病不起,他不得不中途从普林斯顿大学中断学业回来接掌家族钢铁企业开始一直到现在,更是从没离开过他一步。他比巴塞特猎犬更加忠诚、比歌鸲鸟更加谨慎,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他能够信任的会说话的生物,那就是站他边上的这个老仆人了。
“博比·伯劳太太,费城妇女救济会的成员。您忘了吗?去年四月份您给她们的协会捐了一笔钱。”洛夫乔伊低声应答,脸上保持着他一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表情。
卡尔淡淡唔了声,转身继续往楼梯去。
“卡尔!”
卡尔扭头,看见戈登议员一手夹着支雪茄,另只手臂上挽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朝自己走了过来。
这个好色的老东西,这已经是这半年来看到他换的第三个女人了。自然,此刻正勾他手臂扭着腰肢过来的这个年轻女孩……
卡尔瞥了她一眼。
又一个来自底层、做着靠男人在百老汇出人头地梦的淘金女郎。
卡尔面带微笑地和戈登议员聊天。
他不大喜欢这老家伙,但维持好关系是必要的。他在议会里的影响力将很有可能帮助霍克利钢铁厂更容易地获得一笔金额巨大的政府订单。
他们轻松聊天的时候,名叫莉莉的女郎百无聊赖地到边上要了杯酒。
戈登议员看了眼女孩的背影,凑过来抱怨着说道:“请她吃饭,给她买衣服,送她首饰,还带她上了这条船,但他妈的这女人就是不给我好脸色,到现在亲个嘴还推三阻四……”
卡尔扬了扬眉,“等下看我的!”
莉莉端着酒回来,卡尔微笑道:“小甜心,你这么漂亮,要是接下来六月的百老汇选美大赛上看不到你出现,那将实在是莫大遗憾。”
莉莉的眼睛眨了眨,“事实上,我已经报名了……”
“很好!”卡尔打了个响指,“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会赞助选美,而我的朋友,”他看向戈登议员,“到时候,他将是评委之一。”
莉莉的眼睛一亮,立刻上前挽住了戈登,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亲爱的,我们为什么不去甲板上吹吹风?”
戈登议员扭过脸,朝卡尔投来一个惊奇加感激的眼神。
卡尔目送议员和女郎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唇边的笑容再次消失。
他看了看通往b层套房的那家大楼梯。
或许,他该和罗斯再谈谈。
他抬脚要走时,一个身穿制服的船员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对不起,请问是卡尔·霍克利先生吗?”
“是的。什么事?”他淡淡应。
船员露出歉然之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非常抱歉,霍克利先生,您停在货舱里的汽车遭到了一点小意外。幸运的是,我们已经抓到了肇事者。或许您愿意自己亲自过去看看?”
————
当卡尔看到玻璃碎裂、面板被撬、车头盖完全凹陷进去,整体几乎可以用完全报废来形容的那辆劳斯莱斯车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
竟然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有人藏在货舱里,为了逃出去,还开着他停在那里的汽车去撞舱门!
卡尔俯身探到驾驶位,查看了下被损坏得面目全非的面板。几根电线毫无遮掩地裸.露在外,边上原本崭新的浅棕色胡桃木面板上留下了几道横七竖八的划痕,不难想象当时如何的粗暴场面。
他的两道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
作为富人阶层才能享有的汽车,会开的人并不算多,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除了工厂专业技师,知道用这种点火方式的人更少。
穷人、懂得如何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点火,唯一的结论,这个肇事者是个不折不扣的专业偷车贼。
这辆从英国专门订购出厂后还没开过一次的新车,是他特意为了与罗斯下周抵达美国后的婚礼而准备的。现在竟然被破坏成了这个样子!
今晚郁积的所有不快像是找到了一个缺口。怒火猛地从他的心里升腾而起。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很好,不管这个家伙是什么人,接下来,他会让他尝一尝用绳索吊起来被扔进冰冷海水里去洗个冷水澡的美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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