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西去,薛云卉的师父白苓道长来信的心中说,她如今在陕西平凉府落了脚,还画了张地图给这师姐妹二人,便于两师姐妹寻去。不过白苓这信早两个月便被人送到了福清观,然而却是没送到师姐妹二人手上,落在了黎恭手里,迟迟未能送达。
黎恭怎么想得,薛云卉和梁星都没猜出来,只袁松越尚未领命去邳州之前,冷成有一回告假往福清山去寻梁星问那答复,不巧正好遇上了黎恭。
黎恭见着有个男子寻上观中来,本以为不过是香客而已,见着这男子穿戴不似常人,气度更不寻常,还有心同他多说两句,劝他多捐些香油钱之类,不成想他一开口,便道是来找梁道长。
道观里头再没有第二个梁道长,黎恭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太好看,想说一句梁道长不在,就见着梁星挽了师叔祖出来晒太阳。
那男子也不多话,径直走了上去,梁星见着他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眼神闪躲了几分,这些黎恭皆看在眼里。
这二人定有他不知道的要紧事在里头,黎恭当时便警觉了十分。
梁星对他来说,同别人都不大一样。
自小那些师兄弟们,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师父斋醮科仪,他总有些旁人没有的想法在,师父却觉得他那是不服管教,没少责罚他,可责罚又能怎样呢?他就是觉得修成正果太过飘渺,想过得好一点,多拿些香油钱才是要紧的。然而那时人小力微,这话也没法挺直了腰板说,每每被罚得吃不上饭,饿得前胸贴后背。
那时候白苓师叔的徒弟梁师妹,是全道观最胖最圆润的那个,偏白苓师叔总觉得她是挨饿挨过来的,格外疼惜些,让她吃得比一道观的小道士都胖乎,还常往她腰间拴着的荷包里塞糕点。
有一回黎恭饿得不行了,见着珠圆玉润的师妹腰间那鼓鼓的荷包,一横心就拽了下来。打开一看,里边居然一大块的芸豆卷,黎恭口水都快落下来了,直接掏出来就掖进了嘴里。
白苓师叔向来得自家师父爱护,又只有这一个捡来的徒弟,没人敢这般欺负梁星,黎恭吃了梁星的一大块芸豆卷,肚子里舒坦了,却也晓得这回怕是更要遭师父惩戒。
只是他瞧瞧这圆滚滚的梁师妹,却见她没哭,只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嘴巴看,看了半晌,皱了眉头。黎恭心想完了,她要哭了,肯定还会把一道观的人都引过来,自己就等着挨鞭子吧。
可他预料好的哭声却没来,梁师妹盯着他的嘴,问:“师兄,你不噎得慌么?”
黎恭愣愣地说不出话了,梁师妹却解了自己腰上的小水葫芦,递给了他,“师兄你喝口水吧......”
自那以后,他每每被罚,梁星见了,就主动把荷包里的糕点给他吃,吃着吃着,黎恭便有些舍不得她了。
后来年纪渐长,不少师兄弟姐妹归家的归家,云游的云游,梁星喜静不喜动,又没有俗世的家人,一直都在观里。黎恭觉得这样很好,以后岁数大了,等他有了一番成就,可以和她做个道侣,做夫妻也是行的。终归这些年,他也只瞧她一个顺眼。
尤其这两年,他忙着打拼,每每回到道观,还能瞧见她或带了师叔祖晒太阳,或在院中洗衣裳,或指点道童们念经,总觉得连日在外奔波忙碌的疲劳能去了一半。
只不过,眼下找上门来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那男人浑身散发着不经意的冷清气质,同他说话的时候看似和气,身上却有着防备的气息,反倒是瞧见梁星走过来了,那些冷清全没了。黎恭觉得不妙得很。
他亦是跟了过去,那男人喊了一声“梁道长”,黎恭见着梁星那番闪躲的态度,便立时走了过去,问道:“师妹,这位是?”
梁星回过神来,跟他说是一个友人,那男人深深看了梁星一眼,又朝他拱手,算是同他理会过了,便又同梁星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梁星让他看着师叔祖,这便要跟那男人走,他道不行,“师叔祖只认你一个。”
他这么说,那男人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甫一接触,皆是领会到了对方是何等的意图。许是他二人的目光过于直白,连师叔祖都察觉了,她老人家拍着梁星的手,道:“你可想好,不然就跑。”
梁星呛了一下,却也是被师叔祖提了个醒,连忙喊了“师兄,冷善人”,又道:“冷善人跟贫道这边说话吧。”
黎恭心想原来这人姓冷,这一身冷肃之气倒也合适这姓氏。他站在原地未动,眼看着那姓冷的男人,跟在梁星身后往一个树下去了,他找了院里洒扫的小道童,“你去听听,都说了什么。”
小道童不时便过来回禀了,说梁星撵他往一旁洒扫去,不过他还是听了几句要紧的话。
“他二人所言何事?”黎恭问。
小道童答:“主持,那位男善人问梁师叔,想好了没有。那男善人说他现下虽然是投靠,可过两年便可放出去,到时候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还道是家中只有一个小兄弟,也不需得照顾,梁师叔嫁过去,万事不用操心。”
嫁过去?!
果然!
黎恭这心里的气焰立即被泼了一勺热油,呼啦一下就烧了上来,只烧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他沉声问那道童:“你梁师叔如何回应?!”
道童道:“师叔支支吾吾的,师侄也没听清。”
黎恭放了些心,眼睛盯着那二人,见着梁星半低着头,男人却也微微弯了腰,嘴巴一张一个说个不休!黎恭眯了眯眼睛,转身回了他自己房中,将那封师叔白苓早就寄来的信翻了出来。
这信到了他手里,他没有不看的道理,当时看完就被他放到了一边。原因再简单不过,白苓师叔这么多年极为疼爱梁星,他怕她这一去,便也在那落了脚,不回来了。
不过眼下么?
他很快回到了院中,一眼瞧见梁星被那男人说得脸都有些红了,径直走了过去,“师妹。”
梁星转过头来,黎恭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绯红,又看了一眼那男人紧盯她的目光,当即便道:“白师叔来信了,你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最好先过问师叔,到底师叔疼你,你可莫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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