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涵在这个案子里,就是一枚弃子。”
关卿辞和燕三白站在大理寺的银杏树下,树荫遮蔽了烈日,关卿辞拿着树枝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燕三白慢慢的来回走着,踱着步,理顺思路,“凶手并不在乎方之涵的死亡,因为方之涵贪吃,他娘做给他的梅花糕,他没有不吃的道理。但是为了确保小粽子吃下梅花糕,毒药的分量必定是经过严格控制的,也就是说,即使方之涵或者旁边的小太监先吃了,都暂时不会有事。况且,没有谁会去疑心一个小孩子。”
“但是方之涵还是先一步死了。”关卿辞在方之涵的名字上重重的画了一个叉。
燕三白眉头不禁跳了一下,伸手揉一揉,“因为方之涵比预料的吃得多,小粽子又是个谦让有礼的孩子。否则,小粽子那么小,只需要一点点毒药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凶手几乎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紧接着是阿木,他一直陪在方之涵身边,最有可能知道是谁在梅花糕里下的毒。但是我把他带到大理寺审问过,他一个年少的书童,不可能在大理寺的审问之下还有所隐瞒,可是他的供词没有任何问题。”关卿辞说着,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戳出一个点,而后拉出一条长线,“他们从方府出发,转弯,至朱雀大道,顺着朱雀大道一直走,就是皇宫大门。进宫之后他们也没有做任何停留,因为那天他们有些晚了,所以是跑着进去的,这一点路过的太监宫女都可以作证。”
燕三白沉声道:“具体什么时候下的毒已经很难判断,现在接触过那个糕点匣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凶手高明之处就在于借刀杀人,借方之涵之手杀小粽子,借刘氏之手杀阿木,且不论目的是否达成,这两把刀都会自己走向灭亡。方之涵的死,让方家看似是受害者,可刘氏是在方府内被逼疯的,阿木的死也太蹊跷,我们要破案,还是得从方府打开一个突破口。”
”我已经派章琰盯着方府,一有新发现会立刻通知你。”关卿辞道,先前阿木的事情还没出,所以他派人盘查了方府一遍后,并没有把调查的重心全放在这里。
”如此最好。”燕三白点点头。
随即关卿辞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杀人动机是什么?”
一个案子最重要的点就在于——凶手为什么要杀人。
“方之涵与太子如此亲近,足以证明方家的立场,他们完全没理由杀害太子。整个大周,最有动机的,就是洛阳王。”关卿辞无疑是个极大胆之人,眼前就站着洛阳王的好友,也敢说这样的话。
但事实确实如此。
“凶手的作案手法完全不需要本人到场,王爷确实摆脱不了嫌疑。”燕三白说着,眼中却没有一丝担忧,“不过他若要篡位,完全不必走这些弯路。”
以宫里那位对他的信任度,坐上皇位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关卿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若论大胆,燕三白也毫不逊色。
恰在这时范正春路过,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没有过来与燕三白交好,远远的冷哼一声就走了。
燕三白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大理寺内部的争权夺利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双方都已经撕破脸了,不然上次关卿辞也不会以堂堂少卿的身份,被派到大青乡那样的地方去。
不过从范正春的反应来看,目前应是关卿辞占了上风。
似乎是看出了燕三白心中所想,关卿辞道:“今日上朝,陛下提及了大青乡之事,过不了多久,应该便会把之前压下的封赏一并给我。”
“陛下把给你的封赏压了下来?”燕三白道。
“嗯。”关卿辞点点头。
燕三白了然,皇帝大概一早就有了提拔关卿辞的心思,所以把封赏压下,让他暂时熬一熬,若熬过来了,那那些积压起来的封赏,足以一举将他送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昨夜跟李晏谈过,燕三白知道,下这个决定的人是李晏,不管前尘旧事如何,他的观点跟燕三白一样——合适的人就该待在合适的位置上。
“你比范正春更合适。”燕三白微微一笑,“若长安的百姓知道范大头的位置将由你来坐,一定会高兴上好几天。”
关卿辞承他的情,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红河岭的事情,终究是一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一日不除,一日不快。
燕三白观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又在想红河岭的事情,正不知该如何开解,忽的,他想到一个可能——若红河岭的事情有梅公子在暗中推动,那方之涵的这件事呢?会不会也跟他有关?
思及此,燕三白的神色立马严肃起来,”关大人,我需要方府所有人的出生来历,可以吗?”
关卿辞顿了顿,”跟我来。”
两人到了关卿辞的房间,关卿辞从枕边拿起一沓纸,递给燕三白,”方府大部分人的生平都在上面,包括方华和他的三位夫人,其余还有一些零工和仆人,原想并不重要,所以未曾收集。”
”越全越好。”燕三白快速的翻看着,道。
”我马上派人去查。”
”可有不妥之处?”关卿辞见燕三白如此认真,不禁问。他这几天已经仔细看过了,方府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但看燕三白的反应……
关卿辞不知道梅公子,当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燕三白知道,他虽然不确定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他看到,必定一眼认出。
果不其然,他在那一大堆的纸里面,看到了记载着阿木的那一张。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秒,燕三白就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脸色怪异。
关卿辞刚想问'你怎么了',燕三白就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关卿辞紧随其后,就跟着他来到了摆放尸体的冰窖。
燕三白径自走到阿木的尸体前,扒开他的衣服,实现略到焦急的在他皮肤上搜寻着,终于,找到一个他万般不愿意看见的印记——一朵约有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莲花。
”这是……暗卫?!”关卿辞一时也失了冷静,瞳孔猛的一缩,所有的惊讶和愕然都压在喉咙里。
暗卫,那是黎王李刈一手培养起来的绝密组织。
而暗卫的首领,正是黎王手里最锋利的那柄刀,那个被人无数次问起的罗刹。传说中有罗刹带领的暗卫,几乎无所不能,所向披靡,没有他们完不成的任务,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就像一柄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刀,即使是友军,也万分忌惮他们的存在。
所以暗卫从不已真面目示人,每一个暗卫都会佩戴面具,除了一直跟在李刈身边的罗刹,其余人都神出鬼没,几乎没人能把他们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他们身上唯一能辨别的标示,便是身上的黑莲印记。
但是关卿辞记得很清楚,在千文馆的绝密卷宗里,李刈身死,大周建国,同年,暗卫解散。飞鸟尽良弓藏,太平盛世不需要一柄伤敌亦伤己的凶器,于是暗卫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消失在漫漫长河里。
当时关卿辞没有深究这些人的去向,因为最大的可能便是所有人都被灭口,根本没有查的必要,而罗刹则是在暗卫解散之前就消失了的。
但阿木呢?他有着暗卫的黑莲印记,可按他的年纪来算,当时他还是个孩子。
燕三白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语气迟缓的,道出了答案,”阿木不是方华的私生子,他是暗卫的儿子。当年李刈为了更好的控制暗卫,便在所有暗卫的子女身上也纹上了黑莲印记。”
”是罗刹告诉你的?”这是关卿辞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是。”燕三白点点头,目光再度落到那朵黑莲上,闪过一丝谁也没有察觉的痛苦,”此事牵扯到暗卫,恐怕不是巧合,关大人,请彻查方府罢。”
燕三白不禁想起了刚刚那张纸上写着的内容,阿木出生的那一天,恰好是罗刹离开暗卫的同一天,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楚。
那一天,他和李晏一起,见证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谁知那个孩子熬过了战乱,却死在了这里。
”那些暗卫也参与了红河岭一战,是不是?”关卿辞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凛。
”是。”
关卿辞眼神陡然犀利起来,追问道:”世人都说是前朝军残暴不仁,见突围无望,便将红河岭上上下下屠戮干净,可千文馆里所有卷宗都没有红河岭的记录,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对不对?”
燕三白的内心挣扎着,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躁动。一个大理寺的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边跑边喊着,”关大人不好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对话戛然而止,关卿辞看了燕三白一眼,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转身往外跑去。燕三白心里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定了定神,跟着出去,就见一个拿着拂尘,穿着蓝色仙鹤道袍,出尘独立的身影背对着他们。
脚边还滚了两个人。
”栖微道长?”燕三白讶然。
关卿辞已然走到他近前,拱手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栖微瞥了他一眼,维持着国师高深莫测的形象——没理他。
而后转头看向燕三白,拂尘指了指地上的两人,”这二人一路跟着你鬼鬼祟祟的,我看着眼烦,遂将他们抓了来,要打要杀随你便。”
跟着我?燕三白倒是真的没有察觉,大约是他们吊得太远的缘故。不过他此刻定睛一看——呵,全是熟人。
”哟,又见面了。”这是那个抱着三弦的,来自琅嬛阁的苏染。
“状元郎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人家作甚?”这个娇俏笑着的,是梅公子身边的秋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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