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淮念完后,将圣旨递给郑芝龙,说道,“郑将军,恭喜啊。海关总署协理大臣,从二品的大员哪!比之你现在游击将军,真可谓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呢!”
郑芝龙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无语。
这摆明了就是明升暗降,他又岂会不知?一个海关协理大臣,没兵没船,怎么跟纵横南洋的海大王相比?
况且,一旦离开安海赴任,他今后的命运可就掌握在朝廷手里了!
见郑芝龙等人许久都没有动静,秦书淮又道,“郑将军,还不领旨谢恩?”
郑芝龙无奈,只得先行跪拜,“臣领旨,叩谢吾皇隆恩。”
接过圣旨后,郑芝龙思忖了下,对秦书淮说道,“国公爷,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秦书淮客客气气地说道,“郑大人请讲。”
“如国公爷所知,下官麾下尚有兵士三万、战船八百艘,若是仓促北上赴任,怕是手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弄不好……恐有变故。另外,下官手下的这些人都跟下官出生入死多年,情同手足,下官这一走怕是日后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可否允许下官在安海多盘桓几日,与他们道个别,也叮嘱他们一番,务必要好好为朝廷效力。”
秦书淮心想,变故?恐怕让你留在这里才会有变故吧?
于是说道,“郑大人,并且本公不通情理,实在是皇命难违。这样吧,反正这段日子你手下主要的一些弟兄都在安海,本公可容你明天一早把他们召集过来,好好与他们道个别。该交代的交代完之后,本公与你一道回京面圣,咱们路上也好有个伴。”
“这个……”
“郑大人,我看就这么定了吧!”秦书淮呵呵一笑,“对了,郑大人高升,就不请本公喝一杯?”
郑芝龙见状,只得暂且压下此事,说道,“国公爷说的是。芝豹,去让管家准备酒菜。”
郑芝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正要出去,却被李敬亭拦住了。
“这点小事何须芝豹兄去传?且坐,咱们一会一醉方休!”
郑芝龙算是明白了,秦书淮不打算让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出这门。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得让门外小厮去通知管家,同时在心里琢磨一会该怎么办。
酒席很快上来,六个人推杯换盏,喝得好不热闹,至少从表面看一团和气。
席间郑芝龙、郑芝豹、郑芝虎几次提出要去茅房,但每次秦书淮、李敬亭、花沉中的一人都会起来,笑哈哈地说同去同去。
秦书淮这次十分谨慎,虽说外边有两千联军包围了郑府,可以说现在郑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插翅难飞,但他还是担心郑府有密道,所以郑芝龙三兄弟,他来之前就和李敬亭、花沉说好了,要一盯一。
为什么必须这么做?要知道他们中的任意一人,只要出了郑府登上战船,都足以号令那八百艘战船。到时候人家携船自重就很头痛了。
酒足饭饱,已是接近卯时,郑芝龙见秦书淮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试探性地问道,“国公爷,天色不早,不如留宿鄙府吧?”
秦书淮一点都不客气,说道,“好极,我与一官兄可谓一见如故,今晚我们同塌而眠,秉烛长谈如何?”
李敬亭有样学样道,“我与芝豹兄亦是一见如故,也同塌而眠吧。”
花沉接着说道,“我与芝虎兄更是一见如故,不如……哈哈哈。”
郑家三兄弟的脸色铁青,恨不得马上把这三人扫地出门。
然而他们又能奈何?这三人的功夫个个出神入化,容得他们说个不字?
于是,六个人分三间房,分别住了进去。
自是都无睡意。
郑芝龙带着秦书淮进了卧室后,关上门,忽然冲秦书淮作揖,行了大礼。
说道,“国公爷,郑家上下一百余口性命,从今天起就交给你了!”
他很清楚,秦书淮是铁了心要押他上京了。以秦书淮的武功和谋略,他大抵是没可能逃走的,故而有此一说。
可以说,到现在他已经没有要逃的打算了。从秦书淮截住郑芝豹、郑芝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秦书淮扶起郑芝龙,让他坐下,然后说道,“郑将军,既然你开了这口,本公就与你说些心里话。”
脸上,少了些逢场作戏的虚伪,却多了几分真诚。
郑芝龙忙道,“国公爷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秦书淮正色道,“郑将军是我大明的干才,至少在海上,无论是水师的筹建、水兵的统带还是海战的运筹,郑将军都乃当世第一人也,本公亦自愧不如。”
“岂敢岂敢,国公爷乃大明国柱,旷古绝今的第一大才,此天下人无不……”
“郑将军,所谓英雄惜英雄,你我之间就不要再说这等虚话了。”秦书淮打断了郑芝龙,却更加推心置腹地说道,“本公之前说敬佩郑将军,是真心话。”
郑芝龙沉默。
秦书淮又道,“郑将军,安海镇你是不能再呆了,什么原因你很清楚。但是本公可以保证,朝廷还会继续用你。而且,你的荣华富贵,可以全部带过去,没人会剥夺。”
“国公爷……”
“郑将军,说白了,你在安海镇占地为王,相信自己也知道这是长久不了的。你是个明白人,知道朝廷真正要的是什么。朝廷没必要跟你过不去,但朝廷想要的东西,也必须得到。所以,既然郑将军选择留在故土,那么还是听朝廷安排,尽快把事情办好,然后北上赴任吧。这样彼此都留点体面,是不是极好?”
郑芝龙一声长叹,却仍是不说话。
此时此刻,他前途一片迷茫,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秦书淮又好言宽慰道,“郑将军,本公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些都是多虑了。本公若是真认为郑将军是大明的敌人,那么当效三边、四川之法,说句难听的,郑将军现在恐怕已经不能坐在这里和本公说话了。然本公没这么做,而且还奏请皇上,为郑将军加官进爵,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国公爷……”
“本公一直认为郑将军大才,乃我大明中兴不可或缺之人才。就如昔日张献忠麾下李定国,本公现在不是让他统帅大军西征去了么?郑将军,你在海上的本事当世无双,本公惜你尚且不及,又怎会害你?”
郑芝龙抬起头,瞳孔里全是秦书淮的倒影。
沉默良久,他说道,“国公爷用心良苦,下官感激涕零。只是、只是下官出身草莽,昔日与朝中官员结怨颇多,远的不说,就说福建这片,上至巡抚总兵下至县令游击,他们虽表面对下官客客气气,但暗地里都恨下官恨得牙痒痒。下官不是不愿意归顺朝廷,而是怕到时候他们来秋后算账啊!”
应该说,郑芝龙的担心不无道理。明末官场就是这样,平日里官员间称兄道弟,暗地里勾心斗角,要是逮着机会,一定会疯狂弹劾对方,不致对方于死地决不罢休。
郑芝龙在安海镇做他的海大王,安海镇连福建巡抚的兵都进不得,可想而知他得罪了多少人。到时候他一旦丢了私兵和战船,保不齐那些官员就会疯狂弹劾他的旧事,要知道只是其中一条“拥兵自重、拒受皇命”就够他满门抄斩的了,他岂能不担心?
秦书淮说道,“郑将军不必多虑。皇上封你为南安伯,就代表以前的事情都不再追究了。而且,如今大明官场的风气已经焕然一新,捕风捉影、秋后算账这种事是东林党的特长,但现在东林党人已经倒台,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另外,本公让你先去海关总署,也是为了保护你,因为那里只归海关总理大臣李馥管,没人可以动你。最后,本公可以再给你吃个定心丸,那就是如若有任何人拿过往旧事来弹劾你,本公亲自为你驳斥,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郑芝龙闻言,蓦地起身便要跪拜,却被秦书淮扶住。
“郑将军不必如此。”
“国公爷,郑某一家老小的命,从此就托付给国公爷了!”
郑芝龙说罢,竟潸然泪下。
无论是逢场作戏也好,还是有感而发也罢,总之他现在能得到秦书淮的亲口保证,都是一种极大的心理安慰。
平心而论,如果朝廷真的能保他富贵,并且给他高官厚禄,他就算不要那些战船也愿意——历史上他投降满清,不照样是交出了船和兵?
这点,秦书淮太清楚了,所以才投他所好。
况且,现在他的命就在秦书淮手里!除了信秦书淮的,他还有第二条路选择?但凡他现在敢说个不字,东林党的杨鹤、王化贞、周延儒等人就是他的下场!
郑芝龙,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他就召集众将,表示要北上赴任海关总署协理大臣。同时,按照秦书淮的安排,他将自己的,以及郑芝豹、郑芝虎的金字海令都交了出来,并吩咐手下众将一切都听国公爷安排,不得有误。
上有郑芝龙的亲口命令,下有郑彩、陈晖这些大将的支持,秦书淮再去收拢郑芝龙麾下战船,自是毫无难度了。
不过,现在远东洋面上还有刘香和荷兰人,秦书淮想要让大明的商船安全出海,还得搞定他们才是。
所以,计划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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