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条巷子里,清晨的阳光透过茂盛的石榴树,细细碎碎的晒在院子内外。
杨婆子一只手提着条肋条肉,从巷子一头进来,脚步轻快的走到杨家姐弟那间院门上顶着棵石榴树的小院前,伸手推开门。
院子里,杨大娘子正端着只陶盆细细的洒水,见杨婆子推门进来,急忙放下陶盆,杨婆子将那条肋条肉递过去,“这是洒第几遍了?”
“第三遍,洒好这遍就好了。婶子又买东西,这条肉真好,婶子今天要是没什么事,中午晚上在这儿吃饭,我反正要做,多添碗水就行,省得婶子一个人动火麻烦。”杨大娘子接过肉放到厨房,忙搬了只小竹椅过来。
杨婆子接过小竹椅,挪到杨大娘子洒好的地方,“你忙你的,把水洒完,这院子里让你收拾的天天这么清爽干净,真是舒心。”
杨大娘子端起陶盆,飞快的洒好了水,将盆放好,进厨房端了碗米汁出来,“婶子喝一碗,婶子爱甜,我放了一勺子槐花蜜。”
“这是给兴哥儿熬的?”杨婆子接过,抿了一口,一脸的满意之极,“这米油熬的好。”
“早学要念一个时辰的书,兴哥儿正长个儿,肚子里不能一点东西都没有,可要是吃多了,早饭他又不好好吃,上回您说米油最养人,我就买了两斤上等粳米,光早起熬两碗米油,我算着能吃一个月,这米油,兴哥儿爱喝得很。”
杨大娘子一边答着杨婆子的话,一边从厨房拿了两个扁筐出来,坐到杨婆子旁边,一边说话,一边飞快的挑拣筐子里的黄豆,“婶子这打扮,今天又要去相看?”
“那倒不是。”杨婆子慢慢喝着米油,“你也知道,我也是因为一位大善人援手,才能到京城,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那位恩人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个能报答一二的地方,但愿这辈子都没有,下辈子都没有,阿弥陀佛。”
杨婆子连念了几句佛,“佛祖保佑恩人世世辈辈都好。虽说没有能报答的地方,可还是想有个尽心的地方,这不,就是隔三岔五的去寺里烧烧香,求佛祖菩萨保佑恩人,平平安安,顺心遂意,世世代代都好。”
杨大娘子拣黄豆的手停下了,“婶子也是这样?我还以为就我……”杨大娘子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家的恩人,比婶子这恩人恩重多了,从前我天天跟弟弟说,以后要报答恩人,婶子教导了我,我就改了,再不敢说以后报答的话,只一早一晚给恩人上香……唉,我真是个糊涂人,给恩人上香,不如到寺里上香,求诸天菩萨保佑恩人,婶子这就去?要多大会儿?要是来得及,我跟婶子一起去。”
“来得及,今儿个没事,我出来的早。原本我是初一十五去寺里上香的,听说今天大相国寺的主持师父要在佛前念经,我想着这机会难得,正好也闲着,不如去寺里上柱香,尽个心。”杨婆子喝完米油,将碗递给杨大娘子。
杨大娘子接过碗几下涮好,擦着手道:“婶子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件出门的衣服,咱们这就走。”
杨婆子等杨大娘子换了条靛蓝细布裙子,一件月白细布长衣出来,锁了院门,两人一起往大相国寺去。
七月中,傍晚的暑热依旧,却有几分后力不足,日影落尽,夜幕升起时,一阵风过,凉意直透纱衣。
金拙言穿过园子,脚步悠闲的往翁翁金相院子过去。
这几年,或者说是自从秦王定亲后,他心里越来越安定,那道被翁翁如临大限的命数被踩了过去,偶尔,他甚至会怀疑起来,那命数到底有没有,鬼鬼神神的东西……郭胜坚信不疑。
金拙言想着郭胜对鬼神以及各种神奇之事的坚信,心里竟涌起股滑稽的感觉,郭胜那样的人,杀人无数,百无禁忌,他竟然深信这样的事,可深信鬼神,也没耽误他想杀人就杀人!
真是有意思。
金拙言进了院门,沿着游廊穿过垂花门,垂花门对面,金相和老伴闵老夫人正坐在廊下说话,见金拙言转进来,闵老夫人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笑着招手,“你翁翁正等你呢。”
金拙言干脆大步穿过院子,上了台阶,闵老夫人满眼爱怜看着金拙言在她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转身进了屋。
“没什么事吧?”金拙言看着翁翁有几分阴沉的脸色。
“不算什么事,他到京城了,在郊外。”金相声音低沉。
“谁?”金拙言一个怔神,随即瞪大了眼睛,“哪个他?他?他来干什么?他想干什么?他不是说……”
“你急什么?”金相微微蹙眉,有几分不满的横了金拙言一眼。
金拙言深吸了口气,“我是有点儿急了,一听到他,他来就没好事,回回都没好事。”
“嗯。”金相这一声嗯说不上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下个月岩哥儿大婚,没几天了,他来,也是人之常情,不用多想,不过和你说一声。”
“他来,真没什么事儿?”金拙言可不怎么相信。
“是有一点儿小事,不过不在你这边,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就行。”金相语调听起来轻松,金拙言却皱起了眉,那个和尚从来没有小事!
江阴城外的安福镇,和高邮城外的北三里一样,都是从有了驻军才兴盛起来,之后又成了江阴军和高邮军聚集的地方。
围着安福镇半圈的,是通往运河的小安河,河水清澈安宁,河边杨柳青青,草色青翠,河边上到处都是脸上盖着草帽躺着睡觉,从镇上茶馆拎壶茶过来坐着吹着河风说话,以及一蹲一天垂钓的人。
富贵一只手提着只粗陶大茶壶,一只手拿着杯子,走到蹲在河边钓鱼钓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银贵旁边,蹲下,伸头看了看河中的鱼浮,又放下茶壶,伸手拉起系在旁边一根树杈的上鱼篓绳子,把鱼篓提起来,看着鱼篓里已经足有小篓的大小鱼,啧啧有声。
“老哥,你这是行家啊,这日头还没升到头顶上呢,这就大半篓了?”
“人家是靠这个糊口的。”镇上一家小饭铺子的伙计过来,送了壶茶给银贵,手脚利落的拉起鱼篓,将鱼挨条从鱼篓里扔进带来的一只小竹筐里,“这几条鲫鱼不错,两三碗浓汤有了,唉哟这条黑鱼好,正好,一大早老陈家小子就来问过,说有上好的黑鱼给他留着,巧了,一共十一条,我拿回去,晚一会儿让铛头跟你算钱。”
银贵头也不回的摆着手,伙计刚把鱼篓放回河里,银贵猛的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被提出水面。
富贵蹲在一边,看着伙计连声唉哟着正有人要吃鲤鱼,让银贵直接把钩上的鱼甩给他,羡慕不已,“老哥,有这手本事,走到哪儿也饿不着啊。老哥,你这钓鱼,有什么秘诀没有?”富贵凑了上去。
伙计一边取下鲤鱼,一边看着富贵笑起来,“这话我也问过,老葛头倒是不藏私,不过,他这份眼力,少说也得练上十年,知道了也没用。你们聊,我得赶紧回去,老葛中午想吃啥?铛头让你早说,他得空亲手给你做。”
“铛头做的油泼面最好,他要得空,给我来一碗。”银贵不客气的回头道。
“好咧。”伙计笑起来,“铛头最得意的,就是他那手油泼面,但凡要吃油泼面的,他得不得空都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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