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伏在马背上,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接二连三的被战马撞飞,他虽然侥幸没死,可是伤得也不轻。他觉得自己至少断了三根肋骨,几乎所有的关节都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勉强走了几步,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好被人扶上了马。可伏在马上依然并不轻松,随着战马的每一次迈步,他都感觉到似乎有无数的尖刀在剥筋剔骨,痛彻心肺。
**的伤痛和心灵的悲哀让甘宁嘴里又苦又咸,还有一阵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他隐约有些明白了,也许,这就是人肉的味道?
一想到那些来不及掩埋,只能胡乱摆在路边的遗体,甘宁的眼泪就忍不住的往外流,曾经一起喝酒,一起说笑的兄弟,现在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曾经光鲜照人的锦衣,现在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不知道会不会有野狗被血腥味引来啃食他们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有乌鸦啄食他们曾经明亮的眼睛,不知道贾龙经过时,会不会作践他们。
我一定要杀了贾龙!甘宁含着泪,咬牙切齿的发誓。
“老大!”牵着马的少年忽然惊声叫道,甘宁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全是惊恐之色,不免有些诧异,随即又有些担心,刚才那一战太过惨烈,只怕有不少人已经被杀破了胆。他一边想着,一边扭头向身后看去。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扯动了伤口,差点疼得他叫出声来,可是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他连呼痛都忘了。
远处烟尘大起,显然有一队骑兵正在急速靠近。
甘宁大惊失色,刚才他们凭着血气之勇,不顾生死的搏杀,他又侥幸突入中军杀死了敌将,这才险胜,如今他身受重伤。剩下的人至少有一半已经被骑兵杀破了胆,哪里还有勇气再战?
不战,则这些骑兵很可能会赶在朴胡的前面占据有利地形。车骑将军的计划将全部落空,战,他们很可能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到了那时候,立了功又如何?
要不……就此逃走?
逃字刚刚闪上脑海,甘宁突然觉得一阵羞愧。自从成年以来,他横行乡里,向来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渐渐的聚拢起这么多兄弟,才闯下自己的名头,自诩无敌。今天居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可耻之极。
热血涌上了头,所有的生死利害瞬间被他抛之脑后,甘宁大吼一声:“下马!迎敌!”率先滚落马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随即又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咬着牙,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战刀,高举过头,厉声长啸:“兄弟们。跟我上——”
少年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惨痛中没有完全恢复,见又有骑兵追来,不少人都犹豫起来,逃跑的念头在很多人的心头闪过,可是甘宁这一声怒吼,突然让他们又找到了些许勇气,几个伤势较轻的少年不顾一切的转过头,跟着甘宁开始布阵。
紧接着,又有十几个少年围了过来,拔出了血迹未干的战刀。
接着,又是几十个……
甘宁看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大感欣慰。这时,他一眼看到了那些战马,突然灵机一动,连声叫道:“把马牵过来,牵过来!”
少年们恍然大悟,几个人冲过去,将几十匹战马全部牵了过来,三两匹的缰绳系在一起,然后系在路边的树上,两边交错,各隔十余步远,以便中间站人。系好之后,挥起战刀照着马臀就是一刀,砍得马臀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战马吃痛,乱蹦乱跳,可是缰绳被系得死死的,不管它们如何发力也无法挣开,只能在原地嘶咬乱踢。
骑兵越来越近,少年们忙得满头大汗,总算在骑兵堪堪到达之前将几十匹战马系好,布起了一道惊马阵。几十匹受伤的战马发了疯的乱踢,至少将道路遮去一半。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虽然看到了这个情景,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来不及减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冲,希望凭借自己的骑术能侥幸过关。可惜他的运气不好,还没冲到一半,就被一匹惊马踢中战马,战马发出一声狂嘶,控制不住脚步,侧到一边,紧接着被另一匹惊马踢中,马背上的骑士坐不稳马鞍,翻身落马,被藏在惊马之间的锦衣少年挥刀劈杀。
接连三四匹战马被踢倒,本来就不算太宽的道路更加拥护不堪,骑士们极力操纵着战马,想要冲过来,有的则跳下马,想去解开马缰,藏身其中的锦衣少年哪肯让他们得手,一面挥刀砍杀,一面照着战马猛砍,驱使着战马去踢咬那些骑士。
场面一时大乱。
甘宁一见,大喜过望,高举着战刀,从两边的田野里绕过惊马,涌向被惊马拦住去路的骑士。骑士们失去了速度,优势丧失殆尽。可是他们已经做了一次逃兵,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根本没有退路,面对着人数占优势的锦衣少年们,他们只能举刀应战,以命搏命。
甘宁等人已经被同伴的死激红了眼睛,一心想着要为兄弟们报仇,见此良机,焉肯放过,他们虽然没有任何战法,可是眼前这个混战的场面却正适合他们发挥。他们将骑士们一个个从马上扯下来,乱刀砍死。
一个要搏命,一个要报仇,双方杀红了眼,也顾不上什么章法,只知道不停的举起手中的武器卖命的招呼,砍倒一个,再扑向下一个,直到自己被人砍倒。
喊杀声,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战刀撞击声,混在一起。鲜血,残肢,首级,不断的飞舞,一个个陌不相识的人倒下了,一个个家庭破裂了,一个个寡妇产生了,一个个孤儿出现了。
甘宁忘记了疼痛,吼哑了嗓子,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刀环上的铃铛在不时的响着,在欢快的吟唱,吟唱着勾魂的歌谣。
大半个时辰过后,甘宁砍下了最后一个敌人的首级,他用刀拄着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高高举起那颗血淋淋的首级,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报仇!”
“报仇!”气喘吁吁、血迹斑斑的少年们举刀相和,声震九霄。经过这一场恶战,八百锦衣少年只剩下了两百余,可是他们此刻没有一点沮丧,没有一点胆怯,只有万丈豪情。
……
刘修再三叮嘱张任,千万不要追得太紧,只要在贾龙后面缀着就行。贾龙虽然只有五千人,而张任现在有万余人,可贾龙手下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要对付这万余乌合之众是不费吹灰之力。
张任连连点头,他知道贾龙的能力,也知道贾手下的战斗力,当然更清楚他现在率领的这些人的战斗力,和他们在一起呆了近半个月,他知道他们不可能是贾龙的对手。
应该说,刘修和张任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历史上,贾龙只用了千余人,数天时间,就打败了马相、赵祇的近万乱民,如今他手握重兵,攻城也许不那么顺利,可是要野战,他却可以稳操胜劵,即使张任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但他目前除了个人勇力,其他方面都不是贾龙的对手。
刘修本来是想自己来统率这些义军,可是他也知道,这次两路夹击,最重要的那一路在贾龙的前面,阻止他回到雒城才是这次战役的目的,而甘宁和朴胡虽然都剽悍善战,却都不是能统率大军的人,遇到贾龙这种用兵高手,他们的勇气无法控制整个局面,很快就会被贾龙击破,然后这些巴人就会一哄而散。
因此,他最终还是选择去统领那些人,而把这些义军交给了张任,希望他能控制好进度,尽量避免与贾龙交手。
然而,刘修想不到的是,正是因为他的不放心和再三叮嘱,张任倒没什么反对意见,可是马相和赵祇却非常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兵力两部于贾龙,又是和刘修前后夹击贾龙,取胜的机会非常大,为什么还要这么谨慎?莫非是刘修不想让他们立功吧。
有了这个心思之后,他们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再立个大功,要不然仅凭攻克绵竹的功劳,他们是得不到太多的利益的,难道冒了这么大的险,费了这么多力,就是为了给甘宁、张任垫脚?
刘修一走,马相就主动请求担任前锋,张任有些犹豫,可是在这些义军看来,马相和赵祇才是他们的首领,张任是个外来户,见张任犹豫,就七嘴八舌的鼓噪起来。张任见状,也只好点头同意了,只是关照他们小心一些。
马相满口答应,带着两千人扬长而去。
马相一出城,贾龙就收到了消息,他冷笑一声,下令全军抛掉辎重,只带武器和三天的干粮,向雒城方向急行。那些士卒刚刚见识了贾龙逼百十骑士送死的狠厉,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扔下辎重,轻装前进。
马相追到,见满地都是辎重,心头大喜,只道贾龙被他吓跑了,也没阻止那些去抢辎重的战士,反倒得意洋洋的派人回报张任,贾龙逃跑了,你赶快来。
送信的人刚走,马相的手下正在兴高采烈的捡便宜,贾龙带着五千精兵突然杀了回来,一个冲锋,就将马相的两千人杀得落花流水,连马相本人都被包围住了。贾龙也不赶尽杀绝,下令打开一个缺口,放出百十个义军战士,然后重新合围,死死的困住了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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