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淮况幽幽说道:“刘秀封我等为关内侯,却又不给我等封地,这个爵位,有和没有又有何不同?”
张淮说道:“上淮将军也不能这么说。现在是关内侯,虽无封地,但将来若是立下战功,便可加封为列侯。一旦成为列侯,那一定会有封地的。”
上淮况苦笑,说道:“列侯?只怕,刘秀是不会升我等做列侯的。”
说着话,他走到东山荒秃近前,眉头紧锁地说道:“大将军,投靠刘秀,绝非长久之计!等到刘秀掌控了我等手中的兵权,必会想方设法除掉我等,永绝后患!”
东山荒秃倒吸口凉气,喃喃说道:“萧王……不会这么做吧?”
他说出这话时,底气不足,语气也是模棱两可。刘秀到底会不会这么做,他还真不敢保证。上淮况深吸口气,正色说道:“刘秀之所以肯招降我等,其一,免去一场大战,可大大减少刘秀部下的伤亡,其二,可将我方的二十万大军收为己用。等到我方的将士都被
刘秀控制住了,你我众人便都会成为刘秀的绊脚石,等到那时,我等恐怕都难逃刘秀之毒手!”
听了他这番话,在场众人的脸色顿变。齐蓦颤声说道:“萧王……萧王不会这么对我们吧?”
张淮小声说道:“末将也以为,萧王不像是这样的人。”上淮况嗤笑出声,幽幽说道:“我们总是喜欢把事情想成我们心中所期盼的样子,可事实上,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刘秀能从刘玄的阶下囚,成为现在掌控河北的萧
王,又岂是善类?倘若把刘秀想简单了,将来,我们必会为自己今日之愚蠢付出代价。”
东山荒秃目光一凝,问道:“上淮,那么,你的意思呢?”
上淮况一字一顿地说道:“伺机而动!只要一有机会,我们便带上弟兄们,逃离刘秀的掌控!”
人们面面相觑,表情皆颇为凝重。
现在他们想跑,又谈何容易?虽说刘秀军并没有关押他们,但他们可是二十万人,一同逃亡,这么大的动静,又哪能不惊动刘秀军。
刘秀军若是攻打过来,他们没有武器,没有盔甲,赤手空拳,那不只有被人屠杀的命吗?张淮小心翼翼地说道:“上淮将军,这么做太危险了吧?”
“冒险而为,也总好过被刘秀谋害而亡。”上淮况正色说道。
东山荒秃低垂下头,沉默不语。到底该怎么做,他现在也是挺犯难的。
如果刘秀真是诚心待他们,他们叛逃,不仅辜负了刘秀对他们的信任,也错过了一次天赐良机。
如果真如上淮况所说,刘秀是心怀不轨,正背地里算计着如何卸磨杀驴,他们在刘秀麾下,确实不能久留,必须得想办法尽快逃离。
可问题是,东山荒秃现在完全无法判断刘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听上淮况的,可能会错失良机,不听上淮况的,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东山荒秃抓了抓头,左右为难,最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恰在这时,一名铜马军将官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快步来到东山荒秃近前,插手施礼,说道:“大将军!”
看眼这名将官,东山荒秃沉声说道:“王海,我不是让你去寻营吗?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不是,大将军,是……是萧王来到我军大营巡视!”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纷纷瞪圆了眼睛。东山荒秃亦是身子一震,生怕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来巡视?”
“是……是萧王!”
“萧王……”东山荒秃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形,可紧接着,他的身子又连连摇晃。上淮况和齐蓦双双上前,把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搀扶住。
东山荒秃缓了一会,眩晕感减轻不少,他紧张地问道:“萧王带来多少兵马?”
听闻刘秀前来己方大营的消息,东山荒秃乃至在场的所有将领们,首先想到的是,可能真的不幸被上淮况言中了,刘秀要对己方下毒手。
名叫王海的将官低声说道:“大将军,萧王他……他只带了三名随从。”
东山荒秃看着王海,不确定地问道:“萧王带了多少兵马?”
“只有三人!算上萧王,总共才四人!再无……再无其它之兵马啊!”王海小心翼翼地回道。
东山荒秃愣住了,周围众人,包括上淮况在内,也都愣住了。刘秀只带着三名随从,就进入己方大营了?难道他是疯了不成?
即便己方现在已经上缴军械,可己方毕竟是二十万将士,二十万的壮丁,没有武器,但哪怕一人一拳,一人一脚,也能把刘秀四人打成肉饼,踩成肉泥。
张淮百思不得其解,皱着眉头,喃喃说道:“萧王,萧王又怎会只带着三名随从,就进入我军大营巡视?难道,难道萧王就不怕我们会……”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
齐蓦先是深吸口气,而后仰天长叹,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我们都是以小人之心,度萧王的君子之腹了!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东山荒秃等人闻言,老脸同是一红,尤其是一直对刘秀忌惮颇深又满怀敌意的上淮况,更是被齐蓦说得面红耳赤,但又无从发作。
刘秀此举,不仅大大超出了上淮况的预料,甚至都超出了正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要知道一天前,刘秀和他们铜马军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而今日刘秀就敢只身前来他们的大营巡视,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对他们铜马军,又得有多大的信任?
东山荒秃正色说道:“我等,当去迎接萧王才是!”说着话,他迈步便要往外走。上淮况急忙拉住他,说道:“大将军伤势未愈,不宜出帐!”
“萧王如此信任我等,而我等,却以小人之心度之,实在是心中有愧。萧王来巡,我等本就理应相迎,现在,更当相迎才是。”
东山荒秃说到这里,深深看眼上淮况,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中军帐。
现在天色已黑,刘秀带着龙渊、龙准、龙孛三人,进入铜马军大营,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走马观花,而是真的有视察铜马军兵卒的状况。
刘秀四人,在十数名铜马军的陪同下,来到一座兵卒的营帐。进入营帐内,里面的兵卒们都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刘秀,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一名陪同刘秀的铜马军校尉沉声喝道:“这位是萧王!见到萧王,你等还不施礼?”
人们急忙起身,齐刷刷地屈膝跪地,向前叩首,说道:“小人拜见萧王!”
刘秀向众人摆摆手,柔声说道:“诸位免礼!”等众人都站起身形,刘秀又乐呵呵地向他们挥手说道:“不用拘束,都坐吧!”
兵卒的营帐里,没有坐席,只有大通铺。刘秀也不管大通铺脏不脏,率先坐了下来。
见状,铜马军的兵卒们立刻对刘秀心生好感。刘秀可是王,王能来到他们的营帐里,还能坐在他们的通铺上,这是他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刘秀扫视左右,一座大帐篷里,左右各摆放一张大通铺,住这数十号人,再别无长物。他说道:“今日,我有令部下送来军粮,你们可有吃饱?”
众铜马军兵卒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才有名年纪较大,三十多岁的兵卒小声说道:“回禀萧王,小人……小人今日喝了两顿粥!”
刘秀皱眉,问道:“只是喝了两顿粥?”
那名兵卒清了清喉咙,说道:“萧王有所不知,我们已有两日没吃过饭了,今日能喝上两顿粥,我等对萧王已是感激不尽!”
刘秀幽幽说道:“铜马军业已归顺于我,既然是我刘秀的兵,我就有责任当我的弟兄们都吃饱肚子!”说着话,他站起身形,向在场的兵卒们拱手施了一礼。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躬,可把在场众人吓得不轻,人们哗啦一声,纷纷跪伏在地,向前叩首,同时说道:“萧王折煞小人!”
刘秀把距离他较近的几名兵卒拉起,又向其余众人摆手说道:“诸位快快请起!”
稍顿,他又道:“等会,我去见东山将军,让东山将军放心大胆的给大家放粮,军粮吃尽,我自然会派人再送军粮过来。”
跪地的兵卒们没有起身,刚刚被刘秀拉起的那几名兵卒,又再次跪了下来,人们齐齐叩首,哽咽着说道:“萧王如此善待小人,小人愿为萧王肝脑涂地!”
“我等皆愿为萧王肝脑涂地!”
不管刘秀是不是故意来拉拢人心的,总之他的做法,大大博得了铜马军底层兵卒对他的好感。
虽说他现在只是走访数十名兵卒,但人人都长了嘴,人人都愿意去炫耀,刘秀的平易近人、贤明仁德,很快就会在铜马军当中传扬开来。
接下来,刘秀又顺势走访了三座铜马军兵卒营帐,嘘寒问暖。等他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赶过来的东山荒秃等人。
见到刘秀,东山荒秃率先快步上前,屈膝跪地,说道:“不知是萧王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还望萧王恕罪!”
刘秀是第一次见到东山荒秃,仔细打量眼前的这名汉子,三十多岁的年纪,黝黑的皮肤,粗犷的五官,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子煞气,相貌生得有几分凶恶。
当年能带头揭竿而起,组建铜马军,而且还把铜马军壮大到数十万人的规模,东山荒秃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刘秀跨前一步,将东山荒秃搀扶起来,关切地问道:“听说东山将军有伤在身,不知现在伤势如何?”
东山荒秃心头一暖,连忙说道:“多谢萧王记挂末将!倘若没有萧王派来良医为末将医治,末将现在……恐怕就见不到萧王了!”
刘秀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前,我们是战场上的敌人,两军对垒,生死一线,出手无情,也望东山将军莫要记恨于我!”
东山荒秃连忙躬身说道:“萧王折煞末将!”
刘秀继续道:“现在,我们已成自家兄弟,以后,当放下成见,摒弃前嫌,多亲多近,共同进退!”他这番话,说进了东山荒秃的心坎里。后者正色说道:“只要大王能信任我等,我等铜马将士,甘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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