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谏议大夫,王元可不怕得罪天子,也不怕其他的大臣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他,别人越是以心惊胆寒的目光看他,他就越觉得兴奋和自豪。
古往今来,像王元这样的言官,不在少数,尤其到了明朝时期,言官更是把作死又不怕死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刘秀本打算以国宴的方式来庆祝刘阳的满周,结果王元的一句亡国之兆,打消了刘秀的想法,心里很不痛快,但也拿王元没办法。
谏官的职责就是规谏天子的德行,刘秀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王元罢官了吧。
他环视大殿里的群臣,问道:“诸君可还有事启奏?”
在场的大臣们一个个低垂着头,谁都没有说话。见无人启奏,刘秀正要退朝,发现邓禹还站在大殿中央,没有归位,他不接地问道:“右将军可是有事启奏?”
邓禹眼眸晦暗不明,时而瞧瞧吴汉,又时而瞧瞧铫期,眉头皱起。上朝之前,董宣特意找到他,将昨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述了一遍,最后董宣得出的结论是,大司马和卫尉把部下埋伏在春风阁附近的小巷子里,然后又请周方到春
风阁吃饭,他二人的目的很可能是想对周方下手。这件事,县府不敢管,也管不了,他只能把事情禀报给邓禹,由邓禹来定夺。
听完董宣的讲述,邓禹勃然大怒,吴汉和铫期的胆子也太大了,竟要私下里刺杀隗嚣的使者周方,这不是存心要挑起双方之间的战争吗?
陛下已经明确表态,现在不是开始的好时机,己方应该休养生息。
邓禹原本是打算在朝堂上讲这件事的,但现在看刘秀的心情不佳,如果自己再把这件事呈报上去,恐怕事情会闹大,最后难以收场。
就这么一会的工夫,邓禹心中已闪现出无数的想法,权衡了无数的利弊关系。
见他站在原地久久未语,刘秀加大声音,再次问道:“右将军有事启奏?”
邓禹终于回过神来,他向刘秀抬了抬笏板,说道:“臣,无事启奏!”说着话,他躬了下身,退回到本位。
刘秀看了邓禹一眼,挥了挥手。张昆在旁高声唱吟道:“退朝——”
出了却非殿,刘秀去往西宫。
在路上,张昆愤愤不平地说道:“陛下,这次王大夫太过分了,陛下只是想为四皇子开场抓周宴,王大夫竟然扯上亡国之兆,实在是危言耸听。”
说完话,见刘秀背着手,继续闷着头往前走,一言未发,张昆又看看另一边的洛幽,后者正学着刘秀的样子,低着头,皱着眉,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在洛幽的心目当中,天子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只有天子发话,人们听令的份,哪里有人敢在天子面前如此不敬,出言不逊的?可事实上,还偏偏就有人敢这么干,更令
她吃惊的是,天子竟然还忍了,对那个胆大包天的王元,非但没有怪罪、责罚,甚至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有,最后还真就按照王元的意见,不开国宴了。
这件事,让洛幽对刘秀也有了个全新的认识,刘秀能被百姓们颂扬成一代明君,还真不是徒有虚名。
张昆继续说道:“陛下,以奴婢来看,就应该趁着这次的机会,给王元定个罪,打发他回家,省得他在朝中碍眼。”
刘秀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张昆,面沉似水地质问道:“阉人可能干政?”
他这一句话,把张昆吓出一身的冷汗,二话不说,急忙屈膝跪地,啪啪甩了自己俩耳光,带着哭腔颤声说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刘秀本就心情不爽,张昆还在旁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他心中更感厌烦。
他背着手,在张昆面前来回踱步,沉声说道:“治罪?我能治他什么罪?治谏议大夫对天子的不敬之罪?”
这不是开玩笑吗?谏议大夫的职责就是鞭策天子,他哪一句话是能让天子觉得顺耳的?如果光捡着天子爱听的话讲,那也就不是谏议大夫,不是言官了。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张昆连连叩首。
刘秀白了他一眼,说道:“起来吧!”说完话,他继续背着手,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他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洛幽。见刘秀的目光扫向自己,原本也是背着手的洛幽立刻把两只小手放下来。
“小丫头,你可是在故意学我?”刘秀扬起眉毛问道。
“婢子不敢。”洛幽毕恭毕敬地福身施礼。
“哼!”刘秀哼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去。
走出几步,刘秀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停下脚步,转回头,正要说话,发现洛幽正朝着自己吐舌头。
可能是自己回身得太快,洛幽一脸的惊讶和呆傻,吐出来的小粉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呢,刘秀瞪起眼睛,抬手指向洛幽,说道:“你……”
他刚说出个‘你’字,一名内侍快步走来,说道:“启禀陛下,右将军求见。”
刘秀点了点洛幽,然后背起手,看向前来报信的内侍,问道:“仲华有何事?”
“右将军未说!”
“请仲华到西宫来见我。”
“是!陛下!”
等内侍走后,刘秀也忘了刚才洛幽的不敬,向西宫走去。到了西宫,走入大殿,刘秀一屁股坐到榻上。阴丽华一脸不解地问道:“陛下的心情似乎不佳?”刘秀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阴丽华转头看向张昆。后者小声说道:“今日陛下在朝堂上提出要开国宴,庆祝四皇子满周,可是,有些大臣强烈反对,陛下无奈
之下,只能作罢。”
“原来是这样。”阴丽华听后,忍不住笑了,走到刘秀身边,跪坐下来,轻捏着刘秀的肩膀,说道:“陛下只为了这点小事而烦心?”
刘秀说道:“阳儿满周,岂是小事?”
阴丽华一笑,说道:“以前,辅儿、康儿满周的时候,陛下都是设家宴,阳儿满周,陛下却要设国宴,这确实有些欠妥。”
刘秀看着阴丽华,意味深长地说道:“丽华能诞下阳儿,实属不易啊!”期间几经波折,也恰恰是这样,刘秀对刘阳越发的爱惜。
阴丽华动容地说道:“陛下能打心眼里宠爱阳儿,丽华当然很是高兴,但陛下若是厚此薄彼,丽华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听闻这话,刘秀无奈苦笑,抬手抚了抚阴丽华的脸颊,说道:“丽华总是如此体贴,顾全大局。”
他二人正说着话,一名内侍从外面走进来,小声说道:“陛下、贵人,右将军已到西宫门外。”
“有请。”“是!陛下!”
等内侍出去,阴丽华不解地问道:“仲华怎么来西宫了?”
西宫是宾妃寝宫,而邓禹是外臣,外臣不应该到这里来。只不过邓禹身份特殊,和刘秀、阴丽华都是老朋友老交情了,对邓禹,刘秀没有那么多的避讳。
刘秀说道:“仲华有事求见,我不想让他在清凉殿等我,便让人把他请到西宫来了。”
阴丽华哦了一声,含笑说道:“臣妾也许久没见到仲华了。”
时间不长,邓禹从外面走进来。他向刘秀和阴丽华拱手施礼,说道:“微臣拜见陛下、阴贵人!”
刘秀摆了摆手,阴丽华含笑道:“仲华不必多礼。”
“谢陛下,谢阴贵人。”邓禹挺直身形,在刘秀的示意下,于一旁跪坐下来。红笺上前,为邓禹倒了一杯茶水,细声细语地说道:“右将军请用茶。”
邓禹向红笺一笑,说道:“多谢红笺姑娘。”他目光一转,看向刘秀,见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邓禹笑问道:“陛下不再生气了?”
刘秀耸耸肩,说道:“我可没有那么小气,何况,人家王大夫说得也有道理,倘若连天子都不能以身作则,又如何服人?如何治理万民?”
他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赌气话,邓禹乐呵呵地说道:“陛下能如此想,甚好!陛下有如此心胸,朝中大臣、天下黎民,万幸!”
邓禹的这几句恭维,让刘秀感觉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许多。不管刘秀再怎么英明,他终究是人,而且还是个年轻人,顺耳的恭维话,他当然也爱听。他说道:“仲华,我是这么考虑的,既然伏司徒、宋司空、王大夫他们都反对我开设国宴,那么,等阳儿满周之日,我就不邀请他们了,只请你们这些老兄弟们来赴宴,你
以为如何?”
邓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陛下,这不还是国宴吗?”“这怎么能是国宴呢!你们与我,一同打下这汉室江山,同生死,共进退,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所以,这就是家宴,而非国宴。”刘秀说完话,还认真想了想,十分确定
地点点头,说道:“没错!这就是家宴!”
刘秀的话,让邓禹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心中也充满了感动。他拱手说道:“陛下不忘旧情,乃臣等之幸!”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稍顿,刘秀好奇地问道:“仲华来见我,就是为了阳儿满周之事?”
听他这么一问,邓禹终于想起了正事。他看眼刘秀,问道:“陛下现在的心情如何?”
刘秀笑吟吟地说道:“和仲华一聊,心情就好多了。”
“那微臣就放心了!”邓禹大点其头地说道。
刘秀眨了眨眼睛,问道:“坏消息?”
邓禹沉吟片刻,说道:“吴公和次况,想要刺杀周方。”
“什么?”刘秀听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吴汉和铫期要刺杀周方?他二人是疯了不成?谁给他二人下的命令,谁给他二人这么大的胆子?
“此话当真?”“昨晚,次况约周方到春风阁吃饭,而吴公和次况的属下,就埋伏在春风阁附近,若非县兵及时赶到,把他们误认为是刺客,抓回县府,恐怕,周方昨晚就死在春风阁里了
!”
“子颜和次况好大的胆子!”刘秀气得挺身而起,一边在大殿里来回踱步,一边沉声说道:“我有让他二人去杀周方吗?要私自行刺使者,他二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俩就那么笃定,杀了周方之
后,我能不怪罪他俩?”
嗯!你能!邓禹表面上一副十分凝重的样子,心中却在连连点头。当初吴汉在新野屠城的时候,你也没责罚他啊!现在要杀个微不足道的周方,你能责罚他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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