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粗糙的大手,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白纸,上面写着御制皇陵碑的碑文,这是洪武十一年夏四月,命江阴侯吴良督工新造皇堂时,朱元璋亲笔所书。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旁徨,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皇考终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合家守丧,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予亦何有,心惊若狂,乃与兄计,如何是常,兄云去此,各度凶荒,兄为我哭,我为兄伤,皇天白日,泣断心肠,兄弟异路,哀恸遥苍………
洋洋洒洒数千字,无不情真意切,无不刻骨铭心,把朱元璋创业之艰难表达的淋漓尽致!
朱元璋强忍悲痛,把这白纸压在了仁祖淳皇帝的灵位之下。
人上了岁数,在这大喜的日子,难免会忆苦思甜,回想一下当初父母身亡,地主连个安葬的地方都不给,朱元璋哭瞎了眼睛,才祈求来了三尺黄土,为父母葬身,可惜又买不起棺材,只能用破衣旧席包裹父母的躯体,当时是何等的悲哀。
再看现在,朱元璋身穿礼服,一身的皇者之气,不由让人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的放牛娃,已经是一国之帝王!
“标儿!给列祖列宗磕头!给你爷爷磕头!”
朱元璋站起身来,立在了灵位的一侧,对朱标说道。
这前一句话,给列祖列宗磕头,是洪武皇帝朱元璋说的,这后一句话,给你爷爷磕头,则是放牛娃朱重八说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朱元璋更加希望朱家子孙繁荣昌盛!
朱标神情肃穆,跪在了祖宗灵位面前,开口说道,“昔以汉族不幸,皇纲覆坠,乱臣贼子皆引虎狼以危中国,遂使大地陆沉,中原板荡。朝堂之地,行省之间,非复吾有,异族因得以盘据,灵秀之胄,杂以腥膻,种族沦亡,九十年矣。今藉吾祖在天之灵,默为呵护,君臣用命,百姓归心,重塑山河,此皆祖宗之庇佑,父皇之神武,今吾大明四海升平,蛮夷俯首,普天之下,尽皆朱明,当谨记创业之艰辛,谨记祖辈之苦难,克己复礼,以承先祖之温良,上慰吾祖在天之灵,下告百姓耕出之始,标不敢不勉也。”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是真怕自家儿子到了这里像当初阅兵一样,搞得就像马上就要拔刀子砍人,把人家那么多国的使臣吓成那样。
朱雄英也上前磕了几个头,他还没有资格像朱彪那样说上几句话,能够单独出来磕上几个头,已经是朱元璋对他的格外偏爱,而且就算如此,这文武百官也都心知肚明,朱雄英就是大明的第三代皇帝,这是开国皇帝和二代皇帝所共识的事情。
紧接着就是龙子龙孙们上前祭祖,以秦晋二王为首,三拜九叩。
之后才是文武百官。
繁杂的礼节之后,父子二人一起登上龙撵,往奉天殿走去,今天是大年三十,各国使臣都要进贡,文武百官也要朝拜,所以今天他们两个都是盛装出席。
“标儿,这么多年书没白读,今天说的那个东西挺好……”
朱元璋眉目当中都含着笑意,满心欢喜的说道。
朱标则微微一笑,自己这么多年受如此多的名师指导,写出那几笔文墨,倒也是不算什么。
“都是爹教的好,儿子这点小心思,在爹面前不值一提……”
朱标难得的谦虚了几下,毕竟自己刚犯完错,太过得瑟容易出事儿……
“你看看,你看看……”
朱元璋白了朱标一眼,“刚夸完你,说你小子现在懂事儿,转过头了就跟你亲爹甩上书篓子,真是欠揍……”
朱元璋显然心情不错,一边说一边要给自己倒茶,朱标连忙接过来,把水壶重新放在了炭火上,“爹,这水还没有开,泡不得茶,稍微等一会儿,而给你倒……”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子微动,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羊羊的开口说道,“今天早晨的时候,雄英和允炆玩闹,雄英的孩子就像小大人儿一样,像模像样的教训起他的弟弟来了,还称孤道王的,看到咱和你娘都忍不住发笑……”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朱标。
朱标顿时明白过来,自家老爹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就是朱允炆和朱雄英的关系基本上已经不可能调和,你看看应该怎么安排,第二层意思,就是朱雄英这孩子聪明绝顶,已经长大了……
朱标微微的点了点头,“雄英那孩子,从小就聪明,自从受封了吴王以后,更加勤学苦读,是个好苗子,也是时候给他加一加担子,让他明白,这大明的天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朱标这话也说的不隐晦了,基本上和直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是朱元璋却没有理会,直接也摆了摆手,“那是你的事情,咱不掺合……”
朱元璋顿了顿又说道,“咱这几天一直在想,允炆那孩子,将来给他封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孩子身子骨弱……”
朱元璋这话,可是满满的隐晦,首先来说,就是这件事情他上心了,这么多天一直在想,那么作为一个皇帝已经上心的事情,你这个当太子的是不是应该替咱想一想?封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个地方必须让以后的朱雄英放心,让朱允炆可以安度余生,而不会受猜忌。
朱标也显然犯难,心中却没有一个定数,像他已经打下来的或者是已经想要打的地方,像南洋,那一片巨大的岛屿,倭岛,这些地方都可以,但这些地方还都离大明太远,将来难免出问题。
但是如果把这小子送到鱼米之乡,那就是集大明的粮仓银库来养活他,朱标也暗自心痛。
朱标这一个沉吟,朱元璋就全都明白,笑呵呵的说道,“算了,这件事爹替你想吧,自己的刀砍不了自己的把,你想不出来很正常……”
朱元璋顿了顿又说,“你和那海别的婚事,你娘已经和徐家大丫头说了,徐家大丫头很是通情达理,还说要帮你张罗,但是这次你可不能胡闹,纵马过大明门的事情,这回可就不行了……”
朱标无奈的一笑,“那种事情也只能在妙云的身上发生,毕竟人家姑娘对儿子不薄,而且魏国公那里,也是好说,但是这个海别,还是按照宫中的礼仪来吧……”
朱元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宫中的礼仪,皇后正妃自然是礼节盛大,但是进个美人,则是简陋之极,一个小轿,抬进宫来就算了,能混一个什么样的名分,还要看这女子自己的手段……
奉天殿就在眼前,文武群臣早已到位,各国使臣鳞次栉比,他们有不同的肤色,不同的服饰,站在那里五花八门。
朱标不由感叹道,“爹您看,这就是您的洪武盛世,万国来朝的开始……”
朱元璋总是哈哈大笑,“什么他娘的万国来朝,都是被你个兔崽子吓唬的……”
父子二人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外边的宫女太监也都面露笑容,在他们看来,主子高兴,他们就应该高兴。
激昂的礼乐,今天却带上了几次喜庆,殿前亲军明晃晃的铠甲,也缠上了一些红绸,大红色的宫灯,挂在高处,上面的花纹美轮美奂。
朱元璋坐在了宝座之上,朱标坐在了他的身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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