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身着中山装的中年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跑到了陈镇的面前,其中一名高大者以带着些许川音的国语说道:“长官好,鄙人是巴县县长江昌民,特率本县全体公人及主要乡保长欢迎长官莅临。”
另一人也急忙上前,对陈镇说道:“恭候长官大驾,鄙人涪陵县县长罗自流,特此恭候长官视察。”
陈镇撇了撇嘴,看着何炜指了指自己的上校领章,又对两名县官说道:“二位县老爷,今儿我不是主角,我是陪着何中校来的,这位就是何中校,阳新大捷你们总听说过吧,就是他的部队打出来的,这次来你们两县视察的命令是军委会的军令部和军政部共同下达的,我是军令部过来专司陪同何中校的,今日我是陪他来执行公务,一切以何中校为主。”
这俩县长倒也精明,竟然还认识何炜与陈镇领子上的军衔,知道要靠军衔来认大神,所以直接就冲着陈镇这个上校去了,可却不想拜错了大神,不过两人反应倒是快,陈镇话音刚落,两人就又笑逐颜开的走到了何炜面前。
而那巴县县长江昌民作为地头蛇自然要殷勤很多,一副震惊的样子对何炜说道:“原来就是打出阳新大捷的何炜何总队长,久闻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气象非同凡响,当真是我党国之栋梁楷模,方才失敬失敬。”
涪陵县县长罗自流也说道:“何长官,鄙人是涪陵县县长,特此前来迎接,我国军天下闻名的抗战英雄能亲莅我巴,涪二县,实在是令我二县蓬荜生辉啊。”
何炜微微颔首,向二人敬了个军礼,说道:“多谢二位县官前来相迎,不过这阵仗未免搞的也太大了,其实大可不必劳动这么多的公人乡老,否则岂不是耽误了公务。”
江昌民摆摆手说道:“自该如此,自该如此,军委会方面特别发来了通知,吾等焉能不重视,配合军委会工作,为抗战大业做贡献也是我们的本分,您的视察通知一到,都不用我通知,我县的各警政机关,县国民兵团,保安队,还有各乡的乡长保长都主动的踊跃前来欢迎您,我县上下全体百姓官民,对于抗战大业,对于保家卫国是绝对的支持。”
罗自流也附和道:“对,委员长说过,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人人都该为抗战大业做贡献,我县上下也同样响应委员长号召,全县上下,精诚团结,一心抗战!”
一阵寒暄恭维过后,两人又为他介绍了随行而来的人员,有县机关的工作人员,有县国民兵团的人,还有县保安队的头头。
当然,为数最多的还是各个乡的乡长和一些有头有脸的保长,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等,基本就是维持两个县城运转,保证基层治理的核心骨架。
何炜就在轿车旁边跟他们客套了几句,随即也懒得跟他们继续敷衍扯皮,遂直接说道:“二位,我这次来干什么想必你们也很清楚,我是奉军政部和军令部的双重命令,准备把本部队的驻地移防到贵二县的县域内,担任陪都的拱卫之责,此外,还要在二县之内成立两个团管区和一个补充兵训练处,兵役也要好好的搞起来。”
“我不久前刚刚和军令部的刘厅长和军政部的何部长会见过,刘厅长跟何部长对我部的移防还有团管区,补充兵训练处的建立都十分重视,还希望二位能够全力配合,通力合作,办好了自是大功一件,若是办不好,也正如二位刚才所说,这也叫危害抗战大局。”
何炜虽然笑着说话,不过言语中可是隐隐有些威胁的意味,何炜的意思很明确,我是能跟何部长等高官说的上话的人,配合办事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好好配合,那肯定有你们好果子吃。
倒不是何炜盛气凌人,实在是他知道这些地方官很多都是积年狡吏,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两个县官是个什么路数秉性,但把丑话说在前头总是没错的。
何炜说完,两名县长顿时头上冷汗直冒,原因无它,主要是何炜的语气虽然还算柔和,但那股在战场上磨炼出的杀气一露,着实是让两人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巴县县长江昌民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细汗:“长官,不如这样,您也舟车劳顿小半天,现在已经中午了,乡公所那边已经备好了饭菜和些许薄酒,不如咱们先去用饭,稍事休息,下午再办理公务如何?”
还不等何炜说话,一旁的陈镇就给何炜打了一个眼色,说道:“那好,赶路赶了这么长时间我与何总队长也是腹中饥饿,那就先去乡公所略作休息吧。”
原本何炜本想着尽快视察,速战速决,懒得跟这帮人扯皮,可见陈镇提醒自己,也知道不好不给这帮地头蛇的面子,也就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两个县长的宴请,一众人随后便来到了乡公所(按照国府目前的行政制度,县以下的组织为乡,乡下面又设置有保甲,而在每个乡内又设置有乡公所,作为一个乡的行政事务中心,相当于乡-政府)
待何炜与陈镇走入乡公所,只见在乡公所的大院中早已经摆上了十几桌丰盛宴席,荤素齐全,有酒有肉,可谓是相当丰盛。
接下来,众人自是一阵吃吃喝喝,不过送上来的酒水众人倒是一点没碰,何炜与陈镇以有公务在身拒绝饮酒,两县长见状也下令撤去酒水,其余人等也不敢劝酒,众人便以茶带酒,一边吃喝一边闲谈。
席间众人无非是奉承何炜,譬如说什么何炜凭借着打出的战绩已经威名远扬,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何炜的名号云云,除了两个县长,那些什么乡长保长也轮流上来以茶代酒的敬何炜,何炜自也是笑脸相应,一一应承敷衍。
当然了,他也不光是和这群老油子推杯换盏瞎扯皮,也直截了当的在席间宣布,不但自己的部队未来将要移驻巴县或者涪陵县境之内,就连统管巴县团管区,涪陵团管区的军政部直属第一补充兵训练处处长的职务也将由他来担任。
何炜此话一出,席间可谓是更为热烈,众人得知何炜既是野战部队的主官部队长,又要当主管兵役的第一补充兵训练处处长后,自又是纷纷的祝贺何炜。
特别是那些老头子乡长和保长,得知两县的兵役征集也归何炜掌管后,一个个都笑逐颜开,一脸的老褶子像是开了花一样,居然又一个接一个的端着茶水来敬何炜,那热情的样子一度让颇为不适。
那几个什么劳什子县保安队的头头也不遑多让,纷纷过来热切的向何炜敬茶,套近乎。
当然,何炜对于他们的热切表现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自己这不但要带着部队前来驻扎在巴,涪二县境内,还掌管着兵役。
对于这群人来说,他们是地头蛇,自己也是一条强势的过江龙,自己的职务和权责确实是极具威势的存在,他们讨好自己是题中应有之义,可两个县长的表现却令何炜很是奇怪。
那些乡长保长在给何炜敬酒的时候,江昌民和罗自流两个县长的脸色都不是太好,凭借着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细致观察能力,何炜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暗将两县长的异样表现记在心里。
直到茶过三巡,菜过五味过后,前来向何炜敬茶的人渐渐变少,江昌民和罗自流两名县长方才对视一眼,而后,江昌民似是鼓起勇气,在众人的喝酒笑闹声中,陪笑着低声对何炜说道:“按照鄙等此前接到的通知,听闻何长官此次前来,一为兵役,二为大军的驻地选址,不知这两件事情何长官是打算同时筹办,还是有个先后缓急呢?”
何炜说道:“自是如此,当然了,兵役的事情不急,这事情也急不得,但是驻地选址之事还是要尽快办的,我意思是,二位县长可带我下去走一走,看一看,尽快把驻地定下来,我的部队也要尽快移防,还是要二位县长多多配合啊。”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这驻地的事情好说,我与罗县长一定会亲自陪同您下去视察,协助您选址,绝对给您办的妥妥帖帖,只是,只是这个兵役方面嘛”
江昌民说到兵役,原本与何炜对视的目光不由得下移,面露难色,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
何炜见他这幅模样,再结合刚才两个县长的异样,心中更觉不对,这时,陈镇插话说道:“江县长,有什么事情就说,我们也不是恶霸,有困难我们会尽量帮忙解决的,可你要是有问题捂着不讲,等到以后无论是征兵,还是何中校所部的驻防出了问题,届时二位怕是就有大麻烦了。”
陈镇的语气逐渐变冷,何炜也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江昌民,见此,江昌民也不再犹豫,而是咬咬牙说道:“何中校,实不相瞒,这在兵役上,我巴县与涪陵两县城确实有很大问题,我也实话跟您说吧,现在整个川省的兵役刚刚铺开,我们这两个县也是接到您的通知后才知道军政部准备在我们两县设立团管区,开始执行征兵任务的消息,如果一旦开始在我们两县内征发壮丁,我们两个县长肯定会尽力完成政府派下来的征兵任务,但奈何,这两个县的有些事情我们实在是插不上手”
很快,随着江昌民的娓娓道来,何炜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虽然巴县,涪陵两县才得到建立团管区,开始在两县县域范围内征兵的任务,但陪都附近已有数个县早就开始设立团管区征兵,也正如何炜之前对何部长的陈言所说,国军的兵役制度存在着相当的腐败情况。
故而,那几个较早开始执行征兵任务的县也不能免俗,特别是那几个县最基层直接负责在各家各户征丁的甲长,保长,乡长以及负责押送壮丁的保安队长,都靠着手上的权力趁机大发国难财。
买卖壮丁,强拉壮丁,出人顶替,和兵贩子联手做买卖等等各种贪腐之事,全是这帮人的杰作,靠着这群虫豸的不懈努力,仅仅几个月下来,那几个率先开始征兵的县就被搞得天怒人怨,民怨沸腾,乡间甚至还流传着一句话-“一人被征,全家遭殃。”
总之这些虫豸是将征兵搞的极烂,老百姓遭了殃,而各县的乡长,保长和管征兵的官员则都赚的盆满钵满,直将巴县,涪陵两县的乡长保长们看的眼红,还不等上头给两县下达开始征兵的命令,这帮子乡长保长就纷纷向那些靠着征兵发财的邻县同僚们学习先进经验,就等着上头下令在两县建立团管区,开始征兵后大发一番利市。
这些事情自然瞒不过江昌民和罗自流两个县长,其实,若是一般的县长知道了手下的保长乡长们要借着征兵大发国难财,心眼好的会出手想办法控制下面人的贪腐,以尽可能的体面的完成征兵任务,心眼不好的甚至就和下面的人同流合污一起发财了。
但对江罗二人来说,这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要知道,即将建立起来的巴县和涪陵两个团管区可是军令部和军政部直接下的命令,配属的还是突击总队这支精锐的军委会直属部队,其重要性非同一般。
所以,江罗二人对于未来的征兵任务,自是要百分之百的去尽力做到最好,糊弄事或者借机贪污两人是万万不敢的,这两个县可是军政部和军令部方面直接点名的,下面的乡长保长可以恣意妄为,反正上头的手根本管不到乡里,保里,村里。
可他两人是县长,借他俩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着风险趁机贪污,加之两人还算是有点政治理想,都想着踏踏实实的办好政务,在当前的国府县官中绝对是一等一的没被腐化的好官,所以,两人自是绝了与手下乡长保长同流合污或者摆烂不管的心思。
既无法糊弄了事,贪污腐败,那两人就只得全力完成相应的征兵任务,可他们手下的乡长保长们还不等接到征兵命令,就他娘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为贪污做准备,靠着这群人,怎么可能合格的完成征兵任务?
至于靠着县长的威势来要求手下人不许贪腐,肃正风气以高质量的完成征兵更是扯淡,那些乡长保长可都是本地人,地头蛇,是深入最基层的治理人,哪有好相与的?
县内唯一的武装力量-保安队的头头们更是与保长乡长们沆瀣一气,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江罗二人要真是把他们逼急了,到头来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对于江罗二位县长来说,伙同下面的保长乡长贪污他们不想更不敢,而凭着这群贪婪的保长和乡长,无论他俩怎样使劲儿,保质保量的征兵任务也断然不可能完成,要是摆烂不管,后果也是一样的,征兵还是会搞得很烂。
两人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反正任二人怎么想,怎么搞,都没法保质保量的搞好两个县的兵役。
而作为一县之长,一旦征兵任务完不成,他们这种县主官就是第一责任人,加之巴,涪二县是军政部,军令部亲自点名,十分重视的存在。
所以,一旦两个县的征兵出了纰漏,那江罗二人是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刚才那些乡长,保长过来给何炜敬茶的目的是什么,江罗二人也心知肚明,肯定是想讨好何炜这个未来的补充兵训练处处长,没准还存了拉何炜下水,一起靠征兵发财的心思,故而,两人自是愁容满面,心中忧虑更甚,而且他俩更怕的是何炜日后真跟那帮家伙同流合污,届时,倒霉的还只会是他们俩,于是,江罗二人自是愁上加愁,这才有了何炜发觉的异常。
至于何炜刚跟他们见面时那一片宾主尽欢,还有什么精诚团结,一心上下支持抗战,那都是在何炜面前不得不演出来的狗屁。
何炜得知了原委后,表面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心中却是庆幸来吃了这顿饭,否则还不知道这两个县还有这么多的烂事。
何炜轻喝一口茶水,拍了拍两名县长的肩膀以示勉励,虽然这院子里面饭桌上的基本都是烂人,但这两个县长倒是还不赖。
随即,何炜温言细语道:“二位,我明白了,你们俩的难处我也明白,不过敬请二位放心,我自有办法,绝对不会让二位为难,兵役的事情就交给我,二位这两天只要带我去附近的几个乡走走看看,协助我把部队驻扎和训练的地点选出即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虽然对何炜这没说透的话有些疑惑,可看着何炜真诚的面孔,还有那心中自有定计的语气,江罗二人皆感到心安,心中的愁苦也消除了不少。
何炜放下茶杯,看着满院子,十几张桌子上大肆吃喝,满脑肠肥的乡长保长们,再看看乡公所大堂正上方“明镜高悬”的蓝底金字牌匾,顿时有种悲哀之感,心中的一些想法也悄然改变。
原本他还想着在自己麾下的两个团管区内试着改进一下现行的兵役制度,现在看来则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是根本搞不好兵役的,既如此,何炜也就不花费那个时间和精力搞什么征兵了,何炜心中原本的征兵想法立刻消除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以募代征,砸钱武装招兵的想法,让这些鸟保长,乡长有多远滚多远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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