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一响，城墙下和壕沟内外有大批“尸体”立刻活了过来。密密麻麻的云梯竖了起来，战士们开始向上爬，双方的步枪，机枪和手榴弹声又大作起来，云梯接二连三被推翻，上面的战士像纸人一样向下落，有的在地上翻滚，有的一动不动。接着又有云梯被接二连三搭上城墙，战士们像蚂蚁一样向上爬。
突然，范大河惊呼：“戈文，你看第二副云梯，像不像王青阳？”
洪戈文顺着范大河的喊声向前看，见不到100米远的第二副云梯下，一名军官右手提着驳壳枪，左手挥动着指挥战士向云梯上爬，他的脸正冲着他们，不是王青阳又是谁？他的袖子挽到上臂，腰上插了好几颗手榴弹。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脸白，手臂也白。
当第5名战士上了云梯后，王青阳正要上云梯，突然他的军帽被一颗飞来的子弹击中了，军帽向后弹了出去，风带将军帽挂在了后背上。
王青阳将挂着的军帽从脖子上脱下，看都不看一眼，将军帽往地上一摔，举着手枪上了云梯。
洪戈文急忙跑过去。范大河带着队伍在后面紧跟。
来到云梯下，洪戈文跳出壕沟上了城边，他冲上去扶住云梯。范大河命令战士们：“掩护我们。”也跟着冲出壕沟扶云梯。
枪声，手榴弹和炸药包响着，子弹扑扑在洪戈文和范大河周围响起，旁边50米远的一台云梯上，所有战士都被机枪打中，就像被笤帚扫了一样齐刷刷跌落下来，瞬间云梯上就空荡荡的，空空的云梯颤动着。更远处的一台云梯被炸药包炸成几截飞了起来，战士和被炸断的云梯在空中翻滚着掉落。
1排战士们就着壕沟上沿作为依托，一起向城头开火，40条枪朝云梯周围的城上射击，火力也算得上密集，但是仍不能完全压住城头的火力。
最上面的两名士兵中枪摔了下来。第3名士兵奋勇攀登到了城墙上，他脚上蹬着云梯正要跳上城墙，突然被女墙下埋伏的一名举着手榴弹的北洋兵抱着推了出来，手榴弹在两人怀中爆炸。战士和北洋军的尸体都直直掉落在城墙下，弹片虽然大多数都进了两人的身体，但还是有弹片飞出来炸伤了后面的一名士兵，那名士兵也从云梯上掉落下来。
云梯被炸断一截，剩下的部分离开城墙，开始倾泻着往下倒。
云梯上还有王青阳和一名士兵。
洪戈文和范大河死死按住云梯，将这台云梯重新按向了城墙，云梯虽然稳稳地靠在了城墙，但剩下云梯的长度已经够不上城墙了，王青阳和那名战士只得退后几步看准高度跳了下来。
王青阳一跳下来就被洪戈文抱住拖到壕沟下，在扬起的尘土中王青阳拼命挣扎，洪戈文一把按住他喊：“青阳，我是洪戈文。”
范大河也喊：“青阳，我是范大河。”
看见洪戈文和范大河，王青阳略显浑浊的双眼立刻放出了光，他大喊：“戈文，大河。”然后一把抱住两人大哭起来。
范大河也哭了起来。
听着王青阳和范大河尽情宣泄的哭声，洪戈文也流出了眼泪。
这样尸山血海的恐怖战场是洪戈文之前没有见过的，与它相比，汀泗桥和贺胜桥都成了小儿科，现在他还年轻，不知道今后还会经历多少这样炼狱般的战场。他已经意识到个人在庞大战争机器面前的微不足道，如果不幸被这台机器碾成齑粉，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个齑粉会化作来年的春泥。
三人意外在战场相逢，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家最后一次见面，他们珍惜着三人在一起的真情流露，希望通过此时的宣泄来化解内心的紧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青阳终于恢复了理智，他推开两人，用沾满灰尘的手臂擦了一把眼泪，脸上顿时成了花脸，他就这么花着脸问：“戈文，大河，你们咋个来了？”
洪戈文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范大河也跟着笑了起来。王青阳莫名其妙问：“你们笑啥子？”
洪戈文笑着说：“你看，你的脸太喜剧了。”
王青阳这才发现他脏兮兮的手臂，急忙把袖子褪下来擦了擦脸。
洪戈文这才把自己提前毕业，如何到了36团和独立团的事快速讲了一遍，不过，他说自己来到独立团只是奉命调来，并没有说真实的原因。
范大河说：“我去肇庆参加的学兵团就是第4军的独立团。”
“我到2师还不到一个星期。”王青阳双手抓住两人的手臂，摇着头说，“想不到还能活着看到你们。”
由于北伐军军官减员太多，第4期学员都提前毕业来到了武汉前线。王青阳被分到第1军第2师第6团2营3连2排做见习排长，他没想到出军校的第一战就是绞肉机般的武昌战场。
洪戈文又说了带队来到的原因，然后问：“你们到底进过城没有？”
王青阳一听骂道：“妈的x，你看看，你自己看，3点开始进攻，到现在天都亮了，老子一个排的人，只剩一个班不到，连城里面的蚊子都没有见到。”
洪戈文抬头看看四周，城墙周围到处是尸体，原来密密麻麻的云梯，现在只剩下3，4台是完好的，还有北伐军在向城墙上爬。他们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在尽士兵忠诚的责任。
洪戈文说：“这样硬攻不行，要另外想办法。”他又对王青阳说，“青阳，我们奉命过来看情况，现在要尽快回去复命，我们就此别过，你自己要小心。”
“唉，真不甘心，你看。”王青阳头一偏，向洪戈文示意那架搭在城墙上的半截云梯，“我们排最后一台云梯都遭打坏了。”
洪戈文说：“青阳，我打过几仗，得到的一点经验就是打仗要顺势而为，千万不要冲动，不要意气用事。”
范大河说：“青阳，后面的仗还多，保重自己。”
王青阳说：“你们放心，子弹打不着我，我没得事，你们两个也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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