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见刘辩一脸的轻松,并且在调侃用计之人,他第一次对眼前的君主产生了一丝恐惧。
“陛…陛下,您好像事前就知道了?”
荀彧这话问得没有丝毫由头,单纯是凭借自己的经验做出的推断。
刘辩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所有与荀彧四目相对,缓缓说道,“朕只是猜到了袁绍会有此计。”
“董承这些人与冀州的牵连太深了,若是刘协称帝他们还不行动,朕倒是要更加担心了。”
“文若,你我自年少时便相伴读书,此事朕绝不会怪你的。”
刘辩说完,荀彧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对着满宠说道,“满大人,请稍离片刻。”
满宠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退出了校事府的密室。
此刻密室之中烛火昏黄,仅剩下荀彧和刘辩两人。
“陛下,微臣就是因为自幼便伴随陛下左右,才深知那些鬼神之言,不过是陛下用来笼权的手段罢了。”
“陛下年幼时,便有大才,却处处受人掣肘,这才需要借光武先帝的名义威慑宵小,再借机收服心存汉室的老臣。”
“这些年来,陛下或是处政或是用兵,处处皆是妙手,让微臣不得不叹服一声,世间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
荀彧说到此处,刘辩的脸色有些微变,若是平时,荀彧会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并迅速做出反应。
但今天的荀彧并没有如此做,他紧紧地盯着刘辩继续说道,“微臣自入仕以来,便深研自光武以来,大汉衰落的关键。”
“一者为外戚干政,二者为上不知下苦,三者为世家谋私。”
“陛下这些年来,多次亲征,名动天下,敌寇遇陛下用兵,必以名将待之,如此明政通军的帝王,只怕大汉朝也只有高祖、武帝、光武能与陛下相提并论了。”
荀彧越说越激动,他才学告诉他,这次京中的叛乱,会死很多人,而死的这些人,将会是他敬佩的陛下身上的污点。
“文若,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辩装作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微臣,只想问陛下一句,若天下大定,陛下想要怎样的大汉?”
荀彧恭敬地行了五体投地之礼,这也是第一次荀彧对刘辩行这超出常规的礼节。
要知道,荀彧最初作为刘辩的侍读祭酒,可谓是心腹中的心腹,加之戏志才。郭嘉等一众颍川的青年才俊,也都是荀彧推荐的。
这让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刘辩通常也不会让荀彧行礼,这可以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特权了。
但此刻荀彧开口询问,似是要大汉的未来,但刘辩知道,他想问的是这个未来,同他理想中的是不是同一个未来。
这一点,荀彧从满宠入了校事府便已经感知到了,刘辩给满宠下的令,是监督那些有世家背景的大臣,大到大臣府中的私藏,小到大臣府中的人事任命。
这些都被满尚书几率在侧,仿佛是要等待着某一刻,一举铲除一般,引而不发。
刘辩笑了一声,对于这位相伴多年的近臣,就算自己想骗,只怕也骗不了的。
“文若也说了,大汉衰落的到三点,朕已经补救了前两点,大定之后,便要补上这最后一点。”
‘当然朕也知道,世家如同这地上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终朕这一朝,总要为后人留下点什么。’
“朕这些年来也思考了许久,要留什么呢?留个念想吧!就留一个,生民皆可读书为官,生民皆可学医做匠,生民皆可衣食无忧的念想。”
刘辩说罢,站起了身子,继续说道,“朕知道,此刻对于下层的百姓来说,朝廷需要他们大多数人来耕地,养活整个大汉。”
“但朕希望他们能有个念想,也许自家的孩子,可以通过读书,不再辛苦地耕地,而是当上县官,为百姓谋福。”
“也许自己的孩子,可以不用再考虑门户之见,只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就能成为大汉的新贵。”
“朕,不仅要对文士如此,亦要对武夫如此,武帝让我们看到了,除了大汉的疆土之外,还有别的国家。”
“文若,朕问你,那么海上呢?海的那边是什么?是否会有别的国家?若是有,我大汉当站在这宇宙之巅,食万国之髓,养大汉之民!”
此刻的刘辩当着自己最信任的臣子面前,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包袱,好不容易穿越了,还是如此波澜壮阔,英雄辈出的年代。
岂能让自家的后辈再学蛮夷之语?
此刻荀彧怔怔地看着刘辩,他也不过是弱冠之年,听了刘辩的描绘的宏伟蓝图,只觉得有些缥缈,但眼前这位陛下却又给他一种,他能做得到的坚定信念。
“臣……僭越了。”
荀彧沉默半晌,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说出了僭越二字。
“不,文若,你想不得错,朕的确会用董承之事,清洗朝中的世家大族,但朕可保证,你荀家绝不在此列,今日不会,终朕一朝,都不会。”
刘辩扶起了荀彧,两人再次四目相对,荀彧如鲠在喉,终是说不出话。
“文若,大汉太大了,百姓也太多了,若无法对小国敲骨吸髓,是无法解放大汉百姓的双手的,我知道这一点你现在可能很难理解。”、
“但你我君臣,终会看到那一日的到来的。”
此刻刘辩说罢,荀彧眼中含泪,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刘辩的说辞,但多年的从政与从商经验告诉他,刘辩说的是对的。
“臣知道了,臣这就昭告朝堂,陛下此刻正在荆南血战,需要朝堂调集钱粮,以援前线!”
此刻,荀彧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他也真的想要看一看刘辩所说的那幅景色,是多么的美好。
一旦他这位京城中得到“管家”以前线战事为由,大量调集钱粮,势必会让董承这些人蠢蠢欲动。
那么届时,实则身在京中的刘辩,便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并以此为由,彻底清洗朝堂的反动势力。
政变和宫变,都意味着这洛阳城的城墙,将需要用乱臣贼子的鲜血,重新刷洗一遍。
而荀彧之所以会有此问,终究是因为他出生世家,不忍看到刘辩大动干戈,落下弑杀的恶名。
但听到刘辩的回答之后,此刻的荀彧,甘愿同刘辩一起担负起这恶名,这无异于自绝颍川外的所有世家。
如此行为眼前虽然得利,却会为身后的政治生涯埋下极为危险的伏笔,若是此刻荀氏家主在侧,定然会阻止荀彧的决定。
这完全是在赌,赌刘辩日后老迈昏聩时,仍旧记得自己年少时同荀彧的约定。
“文若,青山松柏,永不相负,朕这几日便住在校事府的密室中,也好熟悉一番满尚书这几日的工作进度。”
“臣遵旨。”
荀彧立刻换回了往日里波澜不惊的表情,拱了一礼,便告辞而出。
片刻过后,满宠接替了荀彧,开始向刘辩汇报最近的工作。
“启禀陛下,贪污方面,朝臣中并无过多发现,倒是…倒是……”
“直说无妨。”
刘辩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倒是太后和张常侍,从皇庄和司隶的民屯中,有所获利……”
“多少?”
“目前已经到了今年岁收的两成左右,不过其中一半被纳入了少府(皇帝的私库)中,臣不好定夺。”
“嗯,朕明白了,此事另存一档,两成的确有些过了,朕会借董承之事,敲打一番的。”
刘辩叹了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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