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边。
于野怔怔而立。
溪水,清澈如旧。一旁的院子与相邻的数十间房舍,却已成了废墟。曾经宁静而远离尘嚣的山谷,弥漫着浓重的血腥。
牛家岭,毁了。
据说,本不该如此,只因魔修误杀了几位山民,唯恐走漏风声,于是选择了杀人灭口,整个村子的一百多位男女老幼惨遭屠戮。
而这一切又与叶全有关!
当于野与辛九抵达岷山之时,叶全与十多位魔修来到牛家岭。宣礼、宣赞随后赶到,遂即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杀戮。
所幸朵彩应变及时,带着牛轩、冯生逃出了村子,羌齐与居右在十余里外的深山中闭关,从而躲过了一劫。牛家岭却难逃无妄之灾,一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
唉,若非他于野,牛家岭又怎会遭遇此劫。
当年,他连累了于家村的三十二乡亲,二百多年后的异域,他又连累了一百多位无辜的山民。
于野叹息一声,用力闭上双眼。
他此时的心绪,便像是奔流的溪水,凌乱、急促,而又难以自已……
“于野!”
是辛九在呼唤,还有哭泣声传来。
于野离开溪岸,穿过废墟而去。
村子西头,是片长满青苗的田地,却插满了柳枝与白布。那是招魂幡,一百多位凡俗老幼已被焚尸灭迹,故而没有坟堆,也没有墓碑,只有招魂幡在告祭远去的亡魂。而田头围着一群人,乃是辛九、朵彩、奎炎、邛山,以及华岳、方修
子、冠义、袁宝等燕州的道友。
人群中躺着一位老者,还有一位少年跪在地上痛哭。
于野缓缓止步,脸色更加阴沉。
朵彩、辛九转身迎了过来,分说道——
“牛轩在金羽城的客栈留下住址,因而被魔城寻来,酿成灭族之祸,许是他悲伤难抑,愧疚之下,竟自绝心脉而亡!”
“牛家岭阖族尽灭,仅有冯生幸存,而他一个外人,尚且年幼,孤苦无依,着实可怜!”
“扑通——”
地上多了一团银光闪烁的丝网,其中束缚的老者挣扎欲起,被邛山冲过来一把抓住,奎炎扯出铁叉便要砸下去,惊得华岳、方修子等人不知所措。
于野缓缓抬起手,又猛然指向一根根招魂幡,以及身后的废墟,寒声道:“我召出各位道友,不是游山看景,而是看看牛家岭的惨状。请问村里的山民素来与世无争,何故遭至灭族之灾?天绝子——”
他冲着丝网中的老者叱呵一声,又道:“你也不妨睁开双眼看看,这便是你投靠的叶全子所造下的罪孽。我等固然难辞其咎,你与叶全子则为罪魁祸首。一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只因披着仙域修士、灵山高徒的一张人皮,便被尔等奉若神明、趋之若鹜,我呸!”
往日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哪怕遇到生死仇敌,也是能动手,绝不啰嗦。今日却当面训斥燕州道友,并叱骂一位曾经的前辈高人,可见他心头的怒火已是忍无
可忍。
于野啐了一口,恨恨道:“叶全子不死,于某便一头撞死在此地。老狐、奎炎——”
他拂袖一甩,踏风而去。
邛山与奎炎抓着天绝子腾空而起。
众人不敢阻拦,面面相觑。认识于野这么多年,从未听他说过狠话。且不管他能否杀了叶全子,为何带走天绝子?
冯生仍在伏地哭泣。
牛轩虽然修为低微,却将他养大,教他做人,与他情同父子。不想天降横祸,就此阴阳陌路……
数十里外。
一处隐秘的山洞内。
于野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拎着一坛酒。
洞内的空地上,扔着一团银色的丝网。天绝子终于挣脱了束缚,却在原地徘徊。四周设有阵法,洞口堵着一个高大的猛汉,身旁守着一位修为高强的老者,他依然身陷囹圄无处可逃。他摇了摇头,拈须叹道——
“于野,你我有同门之情,又有同道之义,即便有所误会,也不该撕破脸皮……”
于野饮了口酒,沉默不语。
天绝子被锁蛟网束缚已久,气息有些虚弱,再加上吉凶未卜,使得他再无曾经的高深莫测,反而更像是一位山野老汉,神态慌张、举止失措,说起话来也是唉声叹气——
“唉,我当年投靠叶全,实属无奈之举。他许诺带我前往仙域,而我为了取信于他,不得不道明原委,又怕殃及燕州,便谎称你关闭了幽冥之门,并携有神界的神器。本想蒙骗一时,便可迎来天高海
阔,谁料事与愿违,我至今仍在他的掌控之下,并且连累了众位道友……”
置身异域的艰难,于野深有体会,他不怪天绝子投靠叶全,却不能容忍一而再二的欺骗与背叛。
“……燕州道友熟知你的底细,乃是你的软肋所在,只要将我等控制在手,便可引诱你钻入圈套,为保万无一失,又将平阳子、班凌留在金羽城为质……各位同道虽然害你,却情有可原。蹉跎千年、历经生死,谁不想着得道成仙呢。我倒是别无所求,只想远离纷争,养花弄草……”
天绝子话语恳切,理由十足,正如当年的那位仙门至尊,每每占据道义而让人无从辩驳。
于野依然没有答话,而是将酒坛子递了过去。
“不,我天绝子专心向道,滴酒不沾,远离女色……”
天绝子摆了摆手,略显苍老的脸上透着刚毅之色,话语声更是透着凛然正气,俨然一位境界出尘、品行高洁的求道之人。
于野没有强求,轻声道:“为了我于家村三十二位族人,为了裘伯,为了神机子,为了裘和、季晗、冼成,为了卞辛……”
他举起酒一饮而尽,“啪”地摔碎了坛子,起身往外走去。
天绝子愕然道:“所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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