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与涂节同乘一辆马车的吴忧,微眯着双眸靠在车壁上,若不是掌心里缓缓转动的两枚金黄色橙子,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而一旁看似同样正在闭目养神的涂节,衣袖里的手指却不停点动,随即,眉头越皱越深,继而缓缓睁开了双眼,张了张嘴好似正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看了一眼吴忧之后,面有无奈之色的涂节,微微摇了摇头,正准备再次合上双眼,吴忧手中缓缓转动的两枚橙子,却突然顿住,
“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不必扭扭捏捏!”
微微一愣之后,涂节瞬时坐直了身体,拱手抱拳神情肃然道,
“大人,属下粗粗算了一下,应天府下辖八县,若是疏通河道,挖沟修渠,铺路搭桥等一切花销,皆由我应天府衙出银子,只怕...力有不逮吧?
再者说,做这些事儿,依照惯例,户部得负责下拨八成所需费用,咱们应天府衙,仅需掏出两成费用即可,
更何况,自商周以来,历经历朝历代,徭役早已成不可动摇之根本国策,从未听说给徭役民夫发放工钱之事,
大人虽一片拳拳爱民之心,然此事太过重大,一旦开了先河,打破以往定制惯例,今后朝廷征调民夫例行徭役之事,工钱...发是不发?
若如大人一般发放工钱,则所需银两...必然甚巨,若循惯例,徒使徭役,不发工钱,然有了大人所开先河在前,徭役民夫...又岂能甘愿?
大人,请恕卑职直言,咱应天府掏工钱事小,但事关今后如何征用徭役之事,...却事关重大,还望大人慎之又慎,三思而行啊!”
“呵呵,好一个历朝历代以来,徭役已成历代朝廷不可动摇之根本国策,好一个从未听说过...给徭役发放工钱之事,
真真是理直气壮,义正言辞,更难得的是,竟还能如此振振有词!”
微微抬起了一丝眼帘,剑眉微挑的吴忧,嘴角泛起了一抹嘲讽之色,继续说道,
“征调民夫服役,虽历经千年有余,早已成历朝之根本国策,但,就是不知,历朝历代于无数农户,于万千徭役民夫,...问心无愧否?
自古以来,国之税收,近一大半来自农户缴纳赋税,什么人丁税田亩税五禽税割头税打渔税,还有他么什么饮水税剩女税农具税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
就差晒太阳没收税,喘气没收税,喝东南西北风没收税,吃饭放屁没收税了,
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打渔税,人家陈友谅好好的一位渔民不当,吃饱了撑的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造反?
搞不好现在还好生生的泛舟江上,白天亨着小调撒网扑鱼,晚上搂着婆娘风流快活,这日子...他不香么?”
虽说吴忧看似平静,但涂节与其相处了这么久,早已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吴忧情绪波动过大,...就极其容易跑题,
但身为下属,涂节就算再蠢,也不至于来上一句:大人,咱俩谈论的是,该如何征用徭役的问题,而不是谈论陈友谅打渔的往事,您...已离题百里有余了!
“大人所言不错,若不是苛捐杂税太甚,陈友谅想来还在湖面上打鱼,张士诚想来亦还偷偷摸摸的到处贩卖私盐,而圣上...”
提及开创了大明皇朝的朱元璋,一时说溜了嘴的涂节赶忙打住,颇有些心虚的瞄了一眼眼角蓦然一跳的吴忧,赶忙站起身,
即便于马车内蜷缩着身子,涂节亦面向皇城,恭恭敬敬的躬身抱拳行了一礼,神情肃然道,
“而咱们的圣上,乃紫薇下凡,左手主乾坤,右手主阴阳,真龙命格,生来不凡,即便没有苛捐杂税所逼,也早已注定了圣上,必然开创大明皇朝,执掌天下!
至于渔夫陈友谅,私盐贩子张士诚之流,只不过是地上走兽,只能雄霸一方,称雄一时,最终唯有...老死山林一途!
而九天真龙则不同,静,则风平浪静,海晏河清,动,则风雨雷电,地裂山崩,改朝换代于九天真龙而言...不过是等闲之事!”
掌中玩物豁然一停,眼角直跳的吴忧,缓缓睁开了双眼,上上下下将神情肃然的涂节打量了一番之后,
眼底掠过一抹调侃之色的吴忧,再次转动起两枚橙子,幽幽的说道,“老涂啊,要不,若是哪天圣上召我,我顺便替你将刚刚的这番话...转达一下?
否则,岂不是叫明珠蒙尘,白璧失色?”
“别,大人您...千万不要!”
“...为何?”,望着眼中透着一抹慌乱之色的涂节,吴忧一挑剑眉,明知故问道!
“因为...因为圣上他...他乃一代雄主,根本...根本就不吃这一套!”,面对吴忧似笑非笑的目光,支支吾吾颇有些心虚的涂节,瞬时涨红了脸!
“呵呵,你老涂...倒是个明白人!”
淡淡一笑,吴忧缓缓斜靠车壁上,双眸再次眯起,沉默了片刻,幽幽的说道,
“圣上出身,乃天下人尽皆知之事,过往经历,最后结果,于圣上及天下人而言,本就是最为荣光,最为传奇之事,
若是过于修饰,如唐朝李家攀老子李耳为祖,不仅落了下乘,反倒沦为后世笑柄,为世人所不耻!
试问,圣上何等的霸道雄才,堪称万古唯一的人物,岂会行掩耳盗铃,欲盖弥彰,背祖弃宗之极为令人不齿之事?
当年老学究宋濂绞尽脑汁,欲替圣上攀朱熹为祖,呵呵...结果如何?”
涂节张了张嘴,正待开口附和,然而吴忧微微摆了摆手,满是感叹的说道,
“老涂啊,你想想,因苛捐杂税太甚,竟激使原本在湖泊里打渔的,挑着扁担偷摸卖盐的,端着破碗四处要...四处化缘的,
高吼一声,你不让俺活,俺也不叫你好过,继而揭竿而起,犹如烈火烹油,纷纷投入了起义洪流!
而汉高祖刘邦又为何反秦,天下谁人不知?若不是徭役太甚,试问,...秦末有他刘邦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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