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城外十五里,子时刚过。
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一顶顶形制各异的帐篷于头顶皓月的照耀下拔地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已是入夜多时,偌大的营地中除却当值的士卒之外偶尔发出的走动声之外,再没有半点声响,奔波了一整日的官兵们早已进入了睡梦之中。
但位于营地正中的主帐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白杆军主帅马祥麟及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对面而坐,身旁还有些将校模样的汉子,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报!"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喘着粗气,进入营帐之中,打破了此间保持多时的沉默。
见状,营中众人皆是身躯一震,随后便是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放在来人的身上。
许是因为心中激动,还有几名武将竟是身躯微微颤抖,目光中也夹杂着一丝不安。
"讲!"
与身旁的黄得功交换了一个眼神,坐在首位的马祥麟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是唇齿轻启,其清冷的声音响彻于众人的耳旁。
"回禀将主,今日叛军贼首王嘉胤驱民攻城至晌午时分,见久攻不下,遂鸣金收兵。"
"延安府城,得以幸存。"
呼。
像是一阵狂风掠过,营帐众人紧张的神色均是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刚刚还犹如冰雪一般冷凝的气氛也是瞬间消融。
马祥麟及黄得功二人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喜色,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他们最为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如若不是延安城中的陕西巡抚态度坚决,他们早就想率军驰援延安府,将持续年余之久的‘‘陕西民乱’’尽数镇压。
虽然在洪承畴的坚持之下,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但军中的‘‘夜不收’’却是从未放松过警惕,或者伪装成流民百姓,混入王嘉胤的叛军,或者埋伏在延安城外,注视着叛军的一举一动。
两日之前,军中‘‘夜不收’’突然来报,声称王嘉胤及其麾下叛军蠢蠢欲动,恐有驱民攻城之嫌。
接到禀报之后,马祥麟及黄得功不敢怠慢,稍作磋商之后,便是决定领兵先行。
如今听闻延安府城尚未落入叛军之手,二人也是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看来延安城中那位亲自被天子擢升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挥挥手,示意帐中的骑士自行退下,一名将校便是急不可耐的说道:"将主,我大军距离延安府城不过十五里,不若趁着夜色,率军袭营?"
"料想那叛军苦战两日,早已精疲力尽,定然防备松懈.."
言罢,帐中几名将校便是双眼一亮,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自古以来,趁着夜色袭营都是以少胜多的重要方式之一,尤其己方甲胄齐整,养精蓄锐半月有余,反观延安城外的叛军们则刚刚经历了两天的血战,无论是战力亦或者状态均是不在巅峰。
满打满算不过十五里的距离,至多一个多时辰,他们便能够顺利赶到延安城外…
‘‘不妥…’’
‘‘万一消息走漏,王嘉胤等人趁着夜色逃窜,我等这么多天的等待和蛰伏,岂不是付之东流。’’
不待上首的马祥麟及黄得功做声,便有其余将校于座位上起身,表示了反对。
他们白杆军虽然战力彪悍,但却以步卒为主,行动速度有限。
那王嘉胤本就出身行伍,身后又有‘‘高人’’指点迷津,万一提前在路上设下了埋伏…
更重要的是,将主马祥麟早就不止一次的向他们表明心迹,他们的真实目的并非击溃城外的叛军,而是要以雷霆手段将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并且断绝陕西诸多流民百姓趁乱浑水摸鱼的念头。
此番言论,同样是得到了几名将校的支持,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令得账外值守的士卒们都是默默的远离了营帐几分。
‘‘将主,您来拿个主意。’’
约莫盏茶功夫过后,帐中的争执声越来越小,终是有将校想起了沉默不语多时的马祥麟。
‘‘尔等莫不是将此地当成了西南?’’
一声冷哼过后,马祥麟阴冷的声音便是自营帐中响起,令得刚刚还面红耳赤的将校们均是不约而同的低下头颅,不敢有半点争论。
不同于昔日后路被截断,不得不在贵阳城下困兽犹斗的‘‘奢安叛军’’,驻兵于延安城外的王嘉胤等人可谓是进可攻,退而守。
纵然强攻延安城无果,也可从容退守府谷县等地,随意找一座孤山峻岭隐藏。
如今的陕西大地可谓是流民遍地,就算他们能全歼王嘉胤麾下叛军,但只要‘‘斩草不除根’’,这些野心勃勃的‘‘乱民’’随时能够卷土重来。
对他们白杆军来说,最为恰当的出兵时间便是明日叛军攻城,战事焦灼之时。
‘‘将军中夜不收尽数派遣出去,给本将盯紧叛军的一举一动!’’
沉默少语,马祥麟猛然提高了声音,朝着身前神色各异的将校们吩咐道。
因为‘‘西南大捷’’的缘故,自己手下的这群骄兵悍将不可避免的升起了一丝自傲之心,对延安城外的叛军士卒也不免有些轻视。
平日里,他倒可以视而不见,但如今大战将启,他不容有半点隐患发生。
‘‘将主放心!’’
兴许是听出了马祥麟话语中掺杂着的凛冽杀意,帐中的将校们均是神色一凛,起身拱手应是。
‘‘都下去吧。’’
几个呼吸过后,刚刚还人头攒动的营帐便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上首的马祥麟及黄得功。
‘‘终究是有些吃亏呐…’’
迎着嘴角挂着淡笑的黄得功,白杆军主帅马祥麟突然悠悠一叹,自口中冒出了一句好奇有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延安城中也有几百骑兵,不会让那王嘉胤死里逃生的…’’
朝夕相处多时,黄得功自是明白马祥麟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担心麾下士卒皆是些行动迟缓的步卒,不由得安慰了一句。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马祥麟便是缓缓起身,默默看向延安城所在的方向。
再有两三个时辰,这天色就该大亮了,延安城又将迎来一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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