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太阳下山之后,会有一段光线还亮的时间,就像阴天的白天似的。
但是这段时间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光线就会黯下来,夜幕即将拉开!
阵战通常都不会打到这么晚,但今日魏军不断发起进攻,战斗才持续到了此刻。吴军以预备队守工事、车阵,大军逐渐脱离接触,各处的战斗才陆续消停下来。
“轰轰……”两声雷鸣响起,石弹发出“啸”声,又朝着吴军阵地上飞了过去。不过步兵已经完全退去了,中间的空地越来越大,只剩下一些游骑在中间驰骋。
就在这时,两骑策马赶到了中军,一名骑士下马拜道:“禀大将军,敌将诸葛恪派人请求休战,双方各自搜寻伤兵。”
秦亮道:“好,让杨伏德部署游骑、保持警戒。”
来人道:“遵大将军之令!”
随着光线越来越暗,夜的气息、终于让杀红眼的双方都冷静了下来。
没一会熊寿、潘忠、胡质、胡遵等人陆续赶来了中军。须发都已花白的胡质拜见秦亮,神情有些憿动地说道:“今夜吴军多半要跑!”
大伙一阵附和,都认为诸葛恪会趁夜弃营。因为明天继续大战的话,诸葛恪恐怕要输得、像个一无所有的乞丐了。
熊寿上前一步,拜道:“大将军,仆请出战!天黑之后,只要吴军敢撤军,仆便率兵趁势掩杀过去!”
秦亮沉默稍许。
诸葛恪能够摆出这么大的军阵,此地的吴将还是有些才能的。两军离得这么近,诸葛恪撤退时、不可能不作防备。
晚上视线不清,很容易形成混乱,若是军纪士气差一点的军队,晚上别说去打人,不需要敌人、自己都能跑散!秦亮现在几乎是稳操胜券,再去冒险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败一场下来、反而给吴军叠加士气。
吴军今日的阵战虽然落了下风,但是整体没有溃败、在战场上的人员伤亡率其实很有限,尚且保存着一定的战斗力。秦亮觉得,现在还不是轻敌浪战的时候。
他想到这里,立刻回应道:“诸葛恪必有准备,此番夜袭,并非良策。”
熊寿悻悻道:“喏。”
中垒营左校熊寿的年龄比秦亮大,但秦亮看了他一眼、还是多说了几句:“只要敌人手里还有剑,卿便要视其为对手。夜里看不清楚,诸葛恪又是防御作战;我军过去,哪里有陷阱、何处有伏兵,一概看不清。因此夜战尤其要谨慎!”
中下层武将出身的熊寿,其见识与名将比起来、确实挺一般,跟着秦亮打了许多仗,行军布阵倒是经验丰富。但熊寿也有好的一面,他是心服秦亮之人,毕竟是追随秦亮之后才做到大将、封侯并不断增加食邑。
熊寿听到这里,果然正色拱手道:“仆谨记大将军教诲。”
秦亮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才发觉,须发花白的胡质、胡遵,眼睛里都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的神色。秦亮着实太年轻,所以安排大事时的行事风格、可能显得过于稳当。
秦亮不想管他们,盯了一整天战场、他也感觉有点疲惫了,遂呼出一口气道:“找个地方,叫诸军来禀报、各营的防御布置,再叫将士们造饭。”
诸将揖拜道:“遵令!”
身后的祁大道:“王司马去找辎重兵搭帐篷了。”
秦亮回头看了一眼,西边燃烧的余烬、烟雾缭绕,那里本来有个码头和许多房屋,这会已被烧成了废墟。魏军将士应该是担心里面藏有伏兵,情急之下直接点燃了事。
西北面离浮桥不远、还有一个小村子,不过秦亮之前听说了,已经被辎重营占领、变成了伤兵营。
于是大伙骑着马,跟着秦亮往西走,在搭建帐篷的地方附近,临时找了块空地。中军侍卫围成营地,大伙铺上席子、搬来了绳床。
秦亮先安排了一番明日的作战部署,命令徐州刺史胡遵、一早攻打东关关城!
诸葛恪事先在东关的北面、挖了一片水塘,将旁边的大塘泽里的水引到了关前。秦亮遂叫胡遵攻下东关之后,便派人去把北面的水塘填了;同时派人到东边的群山上修筑工事,驻军守山。
然后魏军便能打通主战场、到北面王飞枭部之间的陆地通道,不用再依赖于东兴堤上的浮桥;以此保障退路,以及运输路线。
中军主力、胡质麾下的青徐军,则于明早见机行事。若是诸葛恪退兵,魏军主力便行追击,以图扩大战果;但若诸葛恪犯蠢、还要继续阵战,那便没什么好说的,继续干仗。
夜幕降临,濡须水岸的半岛上,一片火光,远远看去,如同是漫天的繁星!
魏军营地上的喧哗声小了不少,在夜幕的掩盖下,几乎不像是有好几万人马聚集的地方。
战场上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完,但死人是没有声音的,晚上也看不到了。此时气氛最消沉的地方,反而是战场东北边、那处村子附近的伤兵营。血腥味之中,夜空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疼痛的砷吟萦绕四面,一刻也不消停。
小名叫阿莠的士卒运气好,被安排到了一间茅屋内、还有张草席。他的腿骨被钝器打断了,随军郎中给他做了夹板,正躺在草席上,睁着眼睛听周围的声音。
旁边躺着他的同伴,同伴更惨,腹部被人捅了一刀,铠甲都被刺穿了,整个人躺在那里完全不敢动。一动就痛得叫唤。
人躺久了非常无聊,阿莠又睡不着,便在那里自言自语:“莠在我们家乡、便是狗尾巴草,也不知道我娘为啥要取这个小名……”
没想到旁边肚子上挨刀的同伴还醒着,同伴完全不在意阿莠说什么,扭头犹自道:“我是不是会化脓而死?”
阿莠没回应,他倒是想起了以前村子里、有个人砍柴划伤了背,后来都长蛆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同伴又道:“听张将军说,死了家眷能按丁口分到田、绢布财物,田税十年减半,三五户还有头牛、铁犁,此言当真?”
阿莠这才开口道:“应该是真的,之前便有士家分到了。大将军府还会派官吏到营中来问,前后问几次。”
同伴盯着茅屋顶,长叹了口气,隐约又有点欣慰,“还好不用担心身后事,也不算死不瞑目。”
阿莠却心里一酸,脱口道,“死了还好点,比残了强。”
同伴扭头想看他的腿,但不敢动躯干,只得颓然放弃。
阿莠道:“我也想一死了之,不必变成没用的残废,回去人见人嫌!”
同伴好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汝无牵挂之人吗?”
阿莠忽然声音变样道:“我现在便是想回去,再看看家中小女,她很乖巧,从小就很懂事。”阿莠想描述小女的长相,但不知怎么说,只得叹气道,“相貌也生得好。”
就在这时,忽然门口传来了激动的声音,“拜见大将军!”“这么晚了,大将军怎会前来此地?”
阿莠也小心地坐了起来,朝门口观望。
大将军的声音道:“清洗伤口的水都要先烧开,包扎的布也要用开水煮过。”
随军郎中道:“仆等谨记大将军之令,不敢违抗。”
秦亮走进了茅屋,能动弹的人都抱拳道:“拜见大将军!”
“不必多礼,躺着罢。”秦亮做了个手势,接着说道,“诸位为国家尽到了职责,尔等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你们只要尽力活下来,便可回到家乡、与家眷团聚。”
众人纷纷应声。
大将军秦亮只说了两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此地,大概因为还有很多地方要看。
没一会,土墙洞一般的窗外、又隐约传来了一声叹息。
这时有两个声音道,“大将军仁义也。”“既入行伍,死于沙场、马革裹尸,正是他们归宿,请大将军勿要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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