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东堂赐宴,并非元旦活动的尾声。
秦亮早有经验,只要在洛阳过年、从除夕到元旦会挺累,即位称帝之后也不例外。大年初一便是元旦,早已有之、从汉武帝开始明确的节日;时间就是这天,称谓倒是不少,叫正旦、正日、元日都可以。
不过宫宴之后,朝廷里的活动便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是宗族名义。皇室也是一个家族,秦亮率领家眷、秦家宗室老小,又去了太庙祭祀。
目前宗室并不多,无非是长兄秦胜一家、族兄秦朗家,他们全家都来了。秦亮最大的孩子是阿余,实岁七岁多的女孩,年纪更小的阿朝、阿子也一起去了太庙,给祖宗上贡祭品。祭祀用过的肉食、则拿回去在家宴上食用,吃不完的分给家人和执事官吏。
兴许这些活动,在一些外国使者眼里、大概是在搞谜信。但晋朝人并不那么认为,大家都习惯于诸如此类的事,恐怕再过两千年、人们依旧会觉得很熟悉。
一大家子人祭祀完离开太庙,便又到华林园那边、景阳殿里聚会宴饮。家宴上喝椒柏酒,一种寓意长寿吉利的酒水,酿酒时用了香草和柏树叶。
住在西游园的潘淑也来了,唯独郭太后没有到。
秦亮派人邀请过郭太后、但也情知她会婉拒,乃因她没有名义参加秦家的家宴。她以前听政了好多年、名气很大,在宴会上必定特别受关注;况且魏朝之时,郭太后是名义上的皇帝母亲、实际的国家首领,人们对她都跪习惯了,这会要是见面、大家可能都不知用什么礼仪,会显得有点尴尬。
令君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以前皇宫里热闹的宫宴、郭太后当然会参加,如今欢度佳节,她却只能冷清地呆在后宫。于是在家宴结束之后,令君遂带上一些椒柏酒,劝秦亮同去看望郭太后。
此时太阳西垂,快要到黄昏了。宗亲离开华林园,玄姬等人也带着两个孩子回了中宫,秦亮令君唯独带上阿余、又去了灵芝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余是令君生的长女,不过只有阿余是女孩,跟着去灵芝殿也很正常。
果然郭太后看到秦亮等人来了,显得非常高兴!郭太后显然不是一个喜欢冷清的人,否则当初曹爽谋划、欲把她赶去永宁宫,她也不会那么生气;后来她的诉求,主要也是抗拒去永宁宫居住。
见到了阿余,郭太后的目光更是喜悦了几分,见礼寒暄罢、她便专门对阿余说了一句:“公主都长这么高了。”
阿余有模有样地揖礼,带着稚气的声音道:“(魏)太后,阿父说我只有这几年才长得快,往后就不会长个了!”
郭太后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那卿不要挑食阿。”
阿余仰起头说道:“我记住了。”
秦亮用不经意地眼神看着郭太后高挑的身材、蚕衣掩不住的大长腿,心道阿余长大了估计也会很高挑。
甄夫人也在旁边,毕竟是郭家养大的人、元旦仍陪在郭太后身边,她当即笑道:“皇后殿下把公主教养得真好。”
郭太后侧目看了甄夫人一眼,回头又道:“陛下、皇后请到正殿入座罢。”
秦亮道了一声“请”,遂与令君阿余一道走进正殿。他们没有入座,反倒带上椒柏酒、顺便去谒拜郭太后父母的灵牌。毕竟是节日里,不能忘记了与逝者同庆。
当阿余乖巧地向灵位弯腰揖拜之时,郭太后在旁边忍不住轻微地点头,欣慰的目光中反射着烛火的光彩、好像含着些许晶莹的泪珠。
据说郭太后与她母亲的感情很好,曹芳做皇帝的时候、因为祭祀她母亲的事还发生过矛盾。她此时的神色里好像有一种意味,继子还是比不上亲生的女儿!
不过大部分时候,名义的父母也很重要。比如魏明帝,便给夭折的女儿配婚了、还从郭家弄来一个孩子给亡女做继子;而继子郭德改姓之后,还一直祭祀甄家、曹家父母。
拜谒灵位之后,秦亮等人登上阁楼说话。阿余则被留在了正殿中,让甄夫人陪着玩。
三人到了楼上,令君便主动提起:“待太后受封为北宫皇后、有了名分,我们便把阿余过继给太后。”
郭太后的眼神微微一变,却完全没有要推辞的意思,只是说道:“皇后养了阿余那么多年,舍得吗?”
令君低声道:“我还有阿朝阿子,再说阿余也会继续叫我母后。太后当初生阿余颠沛流离,受了那么多罪,我怎忍夺走?”
郭太后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置可否道:“阿余一出生,便由皇后抚养,我一直都挺放心的。”
大概因为在庐江郡时、她们有过同患难的经历,彼此间的谈话竟显得挺亲近!秦亮还是觉得场面有点奇怪、便不好插话,他犹自转头看向了窗外。
外面一片雪景,但天气放晴之后,夕阳的阳光、倒让人感受到了些许春季的气息;或许只是心理作用而已,毕竟昨天还是冬季腊月,一夜之间又有多大的区别?
此刻令君想起了什么,稍显异样的声音说道:“太后应该知道了,陛下今年便要亲征伐吴。只要伐吴成功,册封之时,定不会有多少人反对的。”
秦亮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下令君,又想说北宫皇后是令君之意,而提议夫人封号、则是郭太后说的;但他稍作权衡,仍然没有明言。因为郭太后知道是什么情况,令君同样很清楚;若是秦亮当着两人的面说一遍,倒显得有些刻意。反而让她们感觉、对方只是默默地为自己着想,应该才最真诚!秦亮平时对后宫之事管不过来,这会的话也比较少,但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郭太后留意令君的神情,好言道:“陛下善于用兵,皇后不要太过担忧。”她接着转头对秦亮道,“我的这点事,君也不必太上心。我住在西游园挺好、多过几年也没关系,陛下定要以朝政为重,可等待最好的伐吴时机。”
秦亮故意没去看令君、只是从余光里留意了一下她秀美的脸,便简单地说道:“我明白这些道理,但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没再谈论吴国国内的形势,又转头看了一下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光线。今日雪晴、还出了太阳,但是气温好像比昨日还低,尤其在太阳渐渐下山之后!好像是因为积雪蒸发会吸热,所以反而会让气温下降。
片刻后,秦亮又缓缓说道:“我从史籍中发现了一件事,每次物产丰富的盛世、其实都与总体气温上升相关。而近些年的冬天,却越来越冷、越来越长,汉末以来就是这样的趋势。”
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但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一旦真正进入冰河期,还会伴随着旱灾、蝗灾、瘟疫等灾害,粮食大量减产,人民饥荒動乱。并有北方各族被迫南下,活不下去的人会拼命,军事压力只会愈来愈大!
最近这些年还算风调雨顺,我们不能浪费了仅剩的好年景,正因赶紧解决东吴割据问题、边患威胁,之后好大量建仓囤粮,为冰河期的凛冬、抓紧做好准备。待到频发的天灾来临,我们才有东西赈济灾民,与民同甘共苦,只要渡过此劫,天下亿兆、至少几代人的民心将属于我大晋!”
秦亮长身而立、迎着冷风说了一番话。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小冰河期的说法来源、当然不局限于史册上的蛛丝马迹,而是凭借他的后世知识、通过观察这些年的气候,由此得到的判断。
这时他转过头,便忽然发现,郭太后与令君都正看着自己。
她们的表情管理得很好,并没有把仰慕之类的眼神、明显地表露出来,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特别,并非那么亲密熟悉。但是女子在人前、一般是不会这么轻易盯着别人看的,眼神还那么专注。
令君平素有点冷傲的样子,而且她对夫君是否有雄心之类的事、不怎么在意,但此时看着秦亮的目光仍然很细致。
而临朝听政多年、经常受到百官伏拜的郭太后,她虽然身材高挑,此时却也在抬头仰视着他,眼神里带着钦佩之色。所有的神情都很细微,不经意间、她好像还露出了一丝不是笑容的笑意,隐约有信赖、期待之色,并似乎松了口气。
郭太后发觉秦亮看过来,忙避开目光,“陛下执政,心怀天下,当得起天子德行。”
秦亮沉吟道:“我最在乎的诉求,其实还是坐稳皇位,因为没有退路。但在其位谋其政,有多大的權力、也应该承担多大的责任,当时在受禅台上,面对上天、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说罢又看向外面若有所思,郭太后和令君都循着他的目光、观望外面的雪景。
北侧的灵芝湖依旧封冻着、湖边有厚厚的积雪,湖面没有了波光粼粼的灵动;唯有远处的屋顶、树梢上,积雪被风吹起了,一副图画似的场景,才因此有些鲜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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