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先顾眼前
南北京两边的撕裂感,何夕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但是何夕嗅到一股暴风雨的气息,甚至感受到朱元璋在这一件事情上,其实能做也不会太多。
何夕的变法,已经几近于一场革命了。双方利益冲突如此剧烈,双方都不可能平白退出的,因为这关系到无数人,无数家族的利益的重新分配,是可以让高山变成深谷,可以让底层百姓一跃成为巅峰,也可以让世家大族,沉沦下僚不得翻身。
没有人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一切。
唯一让何夕感到庆幸的是,朱元璋建国之初,已经对天下进行一番清洗了。
让士大夫阶级实力大大降低,勋贵的实力有很大的提高,让何夕有了缝隙可钻,只是缝隙,该面对的东西,总就要面对的。
现在何夕考虑的是朱元璋的心思,朱元璋难道真正因为父子之亲,眼睁睁看着变法大业走向消亡。
又要考虑朱元璋不在之后,天下又是一个什么局面,何夕能不能在失去朱元璋庇护之后,能不能面对天下来的狂风暴雨。
何夕眉头深锁,眉心“川”字,就好像是刀刻斧凿一般,深入额头。
一切事物,都向自己不利的方向发生变化。
真正的压力,如山似海,未来渐渐地失去了掌控。朱元璋只要动摇,或者真因为朱家基业与父子之情,改变做法,何夕要面对的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让何夕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何夕叹息一声,重新开始工作了。
一切事情都且看眼前。未来是不可控的,可控的仅仅是眼前的事情而已。
将眼前的事情做好,功课做足,才有能力应对未来的变局。不过,在何夕心中也闪过几个人名,叶沈在第一位的。有些事情,也要准备起来了。
——
南京,东宫,太子寝宫。
太子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听方孝孺汇报工作。
太子在北京自然是有眼线的,何夕所做的一切,都整理成册汇报到太子跟前。太子看过之后,越看越来精神。
太子这几年的病症,大部分是心病,少部分才是真正身体的病症。这还是因为心病引起的,甚至有时候,病好得差不多了,太子也回避与朱元璋的接触。
他怕见朱元璋,怕朱元璋让他表态,让他做出决定。
不过,这不代表太子不关注何夕的变法。
何夕变法具体章程与效果,几乎是及时更新到太子这里。
太子看到何夕做事有成,也是很高兴的。
太子并非不知道,何夕的方向是正确的。最少比儒臣们治政思路来比,是有用的多。事实证明,何夕的办法也是很有效的。
银票发行数千万,但是价格并没有贬值,是的,北京地区投放货币比较多,有一定的贬值。但是本质上,但是,主要商品价格也都没有上涨,比如粮食,铁,木材,盐,等大宗价格稳定,其他东西涨一些,其实问题不大。
关键是北京有钱了。
三百万两?
北京城的规模不小,如果完全修建好,可以在整个大明城市之中排上前三甲,与他争夺前三甲的是,苏州,南京。但是而今的情况,北京城还在修建之中,是一个半拉子工程。如此一来,北京城在天下城池排行之中,最多在前十之列。
比如,杭州,广州,开封,松江,汉阳,等等。城市规模都在现在的开封之上。
变法成功之后,每个城市能有三百万的赋税,单单这十大城市,就有三千万赋税。就已经远远地超过了田赋,到时候,朝廷能做多少事情啊?
太子可不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的人。恰恰相反,太子一直是大明朝廷的大管家。各方面的情况,太子最清楚不过了。
他太清楚有很多事情,是大好事,就是因为没有钱而解决不了的。
朝廷有了钱,可以做太多的事情了。
可以说,就太子本人而言,面对何夕在北京的所作所为,太子本人是振奋的。是高兴的。
他急切地将自己的想法,与自己最亲密的战友方孝孺讨论。
只是方孝孺沉默了。
方孝孺忽然跪在太子面前,说道:“臣请殿下诛何驸马。”
太子一愣,说道:“何出此言?何夕在北京做得不是很好吗?”
方孝孺说道:“殿下,何夕做得越好,对大明朝廷威胁就越大。战国以来,重农抑商,是各家学派的共识,何也。盖因商人,毫无道义可言,囤货居奇,触犯国法,收买亡命,乃至于杀害官员,在诸国之间,反复无常,毫无忠诚可言,在商人眼中,一切都是可以买卖的。包括大明天下,是以,大商兴而国衰,商人为了钱财,根本不会管天下百姓死活的。殿下,今日何夕所为,重商轻农,且不说百姓忙于商贾之事,荒废了农事,单单说,这些商人出入之间,一呼百应,转手之间,有千百死士。州县官如何制之?臣恐将来之天下,不是朝廷之天下,而是彼辈之天下。”
太子微微一愣,他说道:“方大人多虑。”
如果太子没有读过后世一些书,他真会被方孝孺这番话给说动了。
因为太子读过之后,就很明白一件事情,整个天下,除却个别出类拔萃的个体,有如朱元璋这样的皇帝,否则哪一个皇帝都不可能真正拥有天下。
大明后来的皇帝,倒是没有重用商人,但是大明天下,就是这些皇帝的天下吗?不是,是士大夫之天下。
想通之后,太子也就明白了。皇帝只能通过,皇帝与谁共天下这种办法来统治天下,根本不可能真正做到一人治天下。即便朱元璋在很多地方也有妥协的。
真以为皇帝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啊。
那不可能。
既然如此,对皇帝来说,与士大夫共天下,与大商贾共天下,有什么区别?
都要上下一日百战,都是既要斗争,又要合作。
所以说,变法这一件事情,本质上是朝廷换马,士大夫就是那一匹马,而朱元璋与太子,本质上是骑手。
方孝孺见状,只能说得再露骨一些,说道:“殿下,天子者,上天之宗子也,士大夫者,天下之庶子也,是以,尊卑有序,而天下治。今何夕所言,不言天意,不言尊卑,不知何以言天子?”
太子脸色微微一变。
方孝孺这一句话虽短,但是毒辣之极。
在何夕的学说之中,没有说天意,而是用科学知识解释天象,以及大自然的种种变化。在何夕学说之中,不言尊卑,而说人人平等。每一个人都有独立人身权力。
那么倒推过来,没有天意,何以言天子,没有尊卑,皇室为什么能成为天下之主,世代相传,家天下?
这也是方孝孺的无奈。
何夕很多学说,逻辑自洽,很多办法实行下去,也有很好的效果。何夕在辽东,则辽东强,而今的辽东独自支撑一场大战,都没有什么问题,哪里像之前的辽东,连府县都不能支持。
何夕在北京,更是做得出神入化,水灾并没有影响到何夕。反而让何夕赈灾修建北京城两不误,顺便推行新法。
即便方孝孺将何夕视为敌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何夕乃王佐之才。天下间,无出其右。
在具体的学术上,方孝孺已经驳不到何夕了。倒不是何夕的学说没有漏洞,因为天下间大多数学说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真正让一个学说流传开来的,其实并不是这些学说的漏洞,而是这些学说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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